当年赵鼎与张浚相争,秦桧在赵鼎与张浚间左右逢源,赵鼎曾举荐他,张浚也曾举荐他,希望他能帮助自己对付政敌!岂料秦桧上台后先后构陷赵鼎与张浚,将自己的恩人尽数打入尘埃!
赵鼎既死,赵汾又如何能得免,便接替被囚十五年的洪浩作为驻金宋使!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发配,赵汾在金,既不会得到金人的礼遇,也无大宋朝廷授予的权利!
鸿胪寺正卿由礼部尚书萧玉兼之,而少卿则是阿古达木布,此刻他与赵汾同在鸿胪寺门口相迎!
赵眘一见眼前这个消瘦的文士乃是赵汾,心中大惊,坏了,怎么忘了这档子事,赵鼎为相时,此人在临安见过自己!平日里行事粗鄙,今日可吃了大亏!
然而赵汾已经许多年不曾回过大宋,赵眘从一个白面少年长成了粗壮黑汉!而前时大宋禅位,来了一个使者告知大金此事,与他闲聊时,得知有陆游这么个人物,知是大宋文坛俊杰。今日一见,却只觉此人有些眼熟!此外颇具粗豪之气,文气反是不显,但他深知人不可貌相的道理,自然不好随意加以评判!
“见过宋使!”阿古达木道。
“见过陆丞!”赵汾道。
赵眘见此,甚为不解,但随即释然,定是赵汾见机得早,为自己掩盖身份,倒是机灵!
便即还礼:“见过少卿大人,见过赵郎君!”
赵汾官衔是承事郎,极小的官。但他此时听闻乡音宋衔,激动不已!
“你认得我么,大宋不曾忘了我么!”
赵眘觉得对方的手有些颤抖,心中感慨不已!
“郎君为国北牧,久悬于此,真乃关内侯!”
历史上的关内侯有许多,然而此刻说到关内侯,赵汾自然知道,说的便是苏武!
得到了朝廷的肯定,赵汾泣不成声:“汾久居北地,无尺寸之功,当真惭愧!洪浩大人才是大宋的苏侯爷!”
提到洪浩,赵眘更是自责,此人被金人囚禁十五年,归宋后又被秦桧排挤,现在也不知贬在此处,自己居然也未曾过问,实在是……
阿古达木颇为不耐,他哪里知道什么苏武,关内侯,只道宋人多愁善感,如女子一般喜爱哭哭啼啼!
“贵使还请入内相叙!”
金国鸿胪寺少卿当面,两人自然不好多言,只好随之入寺,办理相关事宜,等待皇帝宣召!
一切都有序进行,然而手续办完之后,便草草将赵眘丢在了驿馆,与赵汾毗邻而居!
没有晚宴!
左丞遣人送了些汤饼过来,便是晚餐了!
没有肉!
没有酒!
赵眘拿着箸极没有礼貌地敲着碗。
“这中都有这般穷么?居然招待我这个宋使吃这个?”
赵汾笑道:“中都自然是富裕至极,只是不愿意拿好膳食招待你!”
赵眘骂骂咧咧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郎君,平日你也是吃这个吗?”
赵汾点点头道:“大都一日两顿都是如此,有时吃些麦麸粥!”
赵眘眉头皱得愈发深了,一日才两顿,而他至少四顿,宵夜可不能少!还麦麸?那不是给牲口吃的么!
“女真人也这般吃么?”
赵汾皱眉思索,似是在考虑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其实在这中都,有权有势的并不全是女真。因此锦衣玉食者并非只有女真,而其他族群,也并非只能吃糠咽菜!”
“哦?郎君请试言一二!”
“女真虽然出自蛮荒,但后世却受过汉化教育,感受过文明,自然对女真原先的蛮荒制度深恶痛绝!自完颜亶即位后,铲除宗室完颜宗翰,完颜希尹,完颜宗盘等人,全面推进汉化。”
“只可惜完颜亶被完颜亮所杀!”赵眘微微皱眉道,心道若非如此,百姓的日子或许能好些!
“不错,但凡事并非阴阳两面,完颜亮虽然反了完颜亶,但他对汉化更是推崇!迁都燕京便是为了进一步消除宗室的影响,且大力提拔非女真者!”
“朝中也有许多汉人?”赵眘大为惊讶!
赵汾微微摇头道:“不光是汉人,尚书令张浩是渤海人,左丞相萧裕是契丹人,礼部尚书萧玉是萧裕的族弟,枢密副使叫做耶律安礼,御史大夫高桢是汉人,户部尚书杨伯雄是汉人,刑部尚书蔡松年是汉人,工部尚书苏保衡也是汉人!”
“等会!”赵眘惊讶道,“也就是说,六部尚书有四个汉人,一个契丹人!他不怕……”
赵汾微微一笑:“怕什么,兵部尚书是仆散忠义,枢密使是完颜昂,尚书令张浩不过是皇帝的口舌,各路将领尽是皇帝亲信!换言之,文官大都是他族,而军权尽在帝王手!”
赵眘冷笑道:“那么皇帝实际上兼尚书令了?如此看来,这大金朝廷,看起来百花齐放,其实是完颜亮的一言堂!且是以军掌国,此事……”
赵汾笑道:“陆丞好见识,一针见血,不愧是我大宋新晋才子!”
“你不曾见过我?”赵眘见他依旧叫自己陆丞,早已按捺不住这个问题!
赵汾摇了摇头,狐疑道:“我们曾见过么?”
见他果然不认得自己,赵眘打个哈哈道:“哦,绍兴十二年,在下十四岁时,曾参加礼部考试,有缘见过郎君!”
赵汾恍然大悟:“啊!你便是那个天才少年,原来是你,难怪!难怪!以你的才学,那一年便该是第一了,只是你开口便要北伐,秦桧亲自划去了你的名字!”
他心中有些疑惑,当年的俊俏小郎君怎地长成了这般模样!十几年一晃而过,沧海桑田,当真不假!
赵眘数月前方知陆游的这段经历,才有此一说,不想赵汾竟然记忆犹新!此人博闻强识,倒也是难得的人才!
不论赵眘还是陆游,都与这个赵汾有着渊源,两人的关系顿时融洽了许多!
“郎君,这膳食,嘴里都淡出鸟来了,不如出去吃些好的!”
赵汾茫然道:“去哪里?这中都城宵禁!”
“宵禁?”赵眘闻言大是恼怒,前些日子自京兆府而东,又从洛阳而北,都有宵禁不假。然终不成想,中都作为京城,居然也要宵禁!
探出头向门口看去,果然大门已关,哪里还出得去!
赵眘眉头大皱,这做个使者怎地还弄得判了徒刑一般!
“来人,有这般怠慢客人的吗?来点好酒好肉!”赵眘大声怒吼!
门吏望了一眼,却不理他!
赵眘更是愤怒,大声吼叫,情急之下,竟然使出了传音入密之虎啸功!
那驿馆滴雨檐震得扑簌簌直响!
馆丞没奈何,只好过来应承。
得知了他的要求,却是为难道:“大人,虽然坏了规矩,但这酒水此间还有些!但这肉食,外面已然宵禁,在下实在无法可想!”
赵眘骂道:“什么破地方,来日便去告知你家皇帝!且将好酒拿来,待我吃了再做计较!”
馆丞低声退去了!
赵汾目瞪口呆看着他,此人哪里像大宋的绝世才子?倒像是梁山的好汉!
只见这好汉忽地低头过来道:“等会馆丞来时,你且将好酒接着,就说我等乏了睡片刻!”
而后转身要走!
“你去哪里?”
“郎君,我去与你弄点肉来!”赵眘眨巴着眼睛,一提气,纵身一跃,翻越围墙便出去了!
赵汾倒吸一口凉气,这围墙有一丈高,怎地说翻便翻过去了!大宋的儒生都这般厉害了吗!
再说了,为口吃的,至于吗!
至于!
至少赵眘与辛弃疾的回答都是如此!
他本不擅长轻身功夫,只是上次在开封城越狱之后,痛定思痛,在辛弃疾处求了轻身功夫的诀窍,日日苦练!今日终于派上了用场!
吃!
赵眘出了驿馆不远,便看到一处宅子热闹至极,掀开片瓦看去,却见正是鸿胪寺少卿阿古达木,左手抓着一只鸡腿,塞在口中,满口尽是亮晶晶的肥油,右手不时将酒盏送入口中,身边伺候着几个美婢,帮忙倒酒擦汗扇风!
混账东西,自己在此胡吃海喝,却让我等干吃汤饼!
正气恼处,抬头看到一只硕鼠正在前面不到一尺处,盯着他似乎看到了同行!
赵眘轻探猿臂,抓住那只硕鼠,一把丢向阿古达木面前的羊汤盆!
硕鼠吱的一声,猛地砸进汤盆中,汤水四溅,满桌饭菜与美酒尽数溅了鼠兄的洗澡水!
阿古达木吓得大叫一声,肚子上肥肉晃了三晃,一跤跌倒在地,众人赶忙上去扶他!
赵眘乐不可支,再也不看他,便继续向前!
自鸿胪寺往北,都是官宦所居,倒是灯火通明,家家户户正是开宴之时,许多官员三三两两聚在一处,开怀畅饮,酒肉堆积如山!
赵眘心中冷笑,所谓宵禁,不过是对百姓而言,这些官员四处串门,却从无人管!
看着如山的肉食,赵眘咽了咽口水,虽然不拘小节,但他却不至于干偷窃之事!
到得前方一户大宅前时,赵眘放慢脚步矮下身子,前方发现了岗哨!
且岗哨在屋顶也有布置!
这底下是有重要人物还是重要事件?
若要前去,这些岗哨也不是好相与的,只怕打草惊蛇!若是不去,又怕错过许多大事!
弄晕一个岗哨只怕也不成,明日对方发觉,定然知道所谋泄漏!
赵眘急得抓耳挠腮,正焦急间,忽然想到李清照所授观唇辩语!这是李清照常年混迹赌坊总结出来的异术,与听音辨形之术结合,便是她赌场不败的诀窍了!
远远找了一处阴影,可以看到堂内之人,目力虽不及辛弃疾,但常年练武之下,也是超出常人许多!
只见堂内只有三人端坐,其余侍者也立于远处。
三人都是辫发,但其中一人头顶并未剃光,想必非是女真人,而只是随了女真的发式!
赵眘细观其唇!三人嘴唇相继翕动,不时发出笑声,然而一炷香时间过去,他却一个字也辨认不出!
这观唇辩语之术不灵光啊!
啊!不对!这三人说的是女真语,却哪里辨认得出!
赵眘心下懊悔,不曾去学女真语,以至于今日束手无策,若大哥或三弟在,自然辨认无碍!
既然顺带手的事做不得,便还是做回重要事情吧!
找吃的!
赵眘暗暗记下此处方位,继续向前,窜了十几个宅子,大都在府中胡吃海喝,也有关起门来宣淫的,余者便是青楼妓馆之类,人之所欲,不过如此!
官邸附近都是石板路,既无山川,也无河流,哪里去弄野味,赵眘饿得前心贴后背!
赵眘如一只狸猫般在中都的屋脊上飞驰!向着旁边平民区而去,那边说不准能讨些吃食!
作为大宋官家,虽然身在金国,心中宋刑统也无法磨灭!偷盗不成,讨些吃的总成吧!
出了官员宅邸区域,这偌大的燕京城,目光所及之处,居然都是一个个大宅子,虽非官宦,也是贵人!
除此之外便是些商号与富户!
反倒是沿街商铺尽数关闭,漆黑如墨,在夜空下,一条条黑色线条四处蔓延,遍布整个中都!这便是燕京城的路了!
跑了半晌,心中苦闷至极,连个百姓家都找不到,倒是满大街巡夜的士卒!岂有此理,这些士卒在官宦宅第处却不曾见!
忽地看到一棵大树,或有七八丈高!便顺着树干爬了上去!
上了树梢一看,只见城中有一块区域,灯火通明,只怕比临安最繁华的街巷还要明亮,自然是适才经过之处,官宦宅邸了!
转动视角,城西还有一片区域,也是灯火通明!不!不是灯火通明,而是火光冲天!赵眘眉头紧锁,难道是走了水么?
有心去看看,却又不好上前,这种事,自然有中都潜火队去处理,只是这般大火,潜火队不知能否处理得了!
正在赵汾等得急躁不安,第十五次离开酒坛,走到院墙底下时,一个身影翻了进来!
那人晃了晃手中小狗一般大小的兔子。
“造化了,这只肥兔子正好撞我怀里!古人说守株待兔,果真如此!”
赵汾嘴角抽了抽,我都守了许多年了,怎么便不见兔子撞来,耗子倒是不少!
“愣着作甚,烧起火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