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
影山飞雄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反复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汇。在他的世界里，这个词属于窗明几净的化学实验室，属于写满了复杂公式的物理课本，唯独不该出现在这个充满了汗水、呼吸声和皮革撞击声的体育馆里。它和排球之间，仿佛隔着一整个次元。
日向翔阳则完全是另一副模样，他的好奇心像气泡一样从心底冒出来，几乎要溢出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科学地打排球？那是什么意思？是像数学课那样，计算球飞出去的角度和抛物线吗？”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但远比那要复杂。”北川圭的声音依旧保持着那份独特的、仿佛置身事外的平静。他知道，对这两个单细胞生物讲高深的运动理论无异于对牛弹琴，必须用他们能理解的语言来翻译。
他将目光首先投向了那个更容易攻破的堡垒。
“先说你，日向。”
被点到名的小个子立刻挺直了腰板。
“你觉得，你最大的优势是什么？”北川圭问道。
“是速度！还有弹跳力！”日向想也不想地回答，语气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骄傲。这是他唯一能与高大选手抗衡的武器。
“没错。”北川圭先是给予了肯定，随即话锋一转，变得尖锐起来，“但你现在的训练方式，正在以最快的速度，浪费掉你这两样最大的优势。”
“唉？”
“排球这项运动，本质上是一连串的爆发。每一次助跑、每一次起跳、每一次挥臂，都是一次极限冲刺。你需要的是在零点几秒内将全身力量瞬间集中的能力，而不是像马拉松选手一样，拥有可以长时间奔跑的耐力。”北川圭的眼神扫过日向因为反复冲刺而疲惫不堪的双腿，“你现在这样，一遍又一遍地从底线冲到网前，除了把心肺功能练得跟长跑运动员一样，对你爆发力的核心——也就是你的腰腹和腿部深层肌肉群的强化，效果微乎其微。”
他看到日向和影山脸上同样茫然的表情，知道自己说得还是太“书面”了。他想了想，换了个更直观的比喻。
“你的身体，就像一根弹簧。”他伸出食指和拇指，做了一个按压的动作，“你想要弹得更高，更有力，对不对？”
日向猛点头。
“光靠弹簧本身是不够的。”北川圭的声音沉了下来，“你还需要一个无比稳固、坚硬的底座来支撑它，让它能把所有力量都用在向上的反弹上。这个底座，就是我说的‘核心力量’。它包括你的腹部、你的后腰、你的臀部。你的核心力量不稳，就像把弹簧放在一块豆腐上往下按，结果会怎么样？”
日向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呆呆地回答：“弹、弹不起来……豆腐会碎掉。”
“没错。”北川圭的目光变得极具穿透力，仿佛能看穿日向的队服，看到他那脆弱的关节，“而你的膝盖和脚踝，就是那块正在被你一次次压碎的豆腐。你跳得再多，也只是在无谓地磨损它们。”
“核心……力量？”日向和影山都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概念，这个词汇本身就带着一种让他们无法理解的神秘感。日向甚至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膝盖，那里在刚才的加练后，确实有些酸痛。
“然后是你，影山。”北川圭的视线缓缓移动，最终落在了那个从头到尾都保持着一脸不服气的天才二传手身上。
体育馆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你认为，大力跳发最重要的是什么？”
“力量和控制。”影山的声音简短而冰冷，像两块石头在碰撞。
“那么，力量从哪里来？”
“手臂和肩膀。”这是他一直以来的认知，是他力量的源泉。
“错。”
北川圭直接、干脆地吐出了这一个字。没有解释，没有铺垫，就是纯粹的否定。
影山的瞳孔猛地一缩，一股怒火不受控制地从心底蹿起。这是对他排球信念的直接挑战。
北-川仿佛没有察觉到对方情绪的变化，继续用他那不紧不慢的语调说：“真正的力量，是一条完整的、从下至上的‘力量链’。它从你的脚蹬地那一刻开始，力量顺着你的小腿、大腿传递，通过你的核心腰腹进行拧转发力，将这股力量增幅、传导到你的躯干，再通过肩膀的转动和手臂的挥甩，最后在你的指尖彻底爆发出来。”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在自己身上比划着那条无形的力量传导路线。脚、腿、腰、肩、臂，最后手指在空中清脆地一弹。
“整个过程，就像甩动一条鞭子。而你现在这样，”他的目光直视着影山因为过度使用而微微泛红的右肩，“更像是抡起一柄大锤。你几乎是靠着手臂和肩膀的蛮力在发球。所以，当你体力充沛时，你能砸出很重的球；可一旦你累了，动作就会变形，球就会失控。因为你的‘锤子’，已经举不起来了。”
“更致命的是，”北川圭的语气加重了几分，“你这是在孤立地、过度地使用你的肩部肌群，这极易造成不可逆的劳损。全世界任何一个职业选手，都绝对不会在身体极度疲劳的状态下，进行大量的、重复性的技术训练。因为疲劳状态下形成的肌肉记忆，是错误的、有害的。它会让你在关键时刻掉链子，更会让你在二十岁出头的黄金年龄，就带着一身伤病去和医生作伴。”
北-川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精准无比的手术刀，毫不留情地切开了两人引以为傲的训练模式，将内里那些他们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血淋淋的问题，彻底暴露在了灯光之下。
日向听得云里雾里，但不明觉厉。他只听懂了“受伤”、“不能打球”这些可怕的词。
影山则完全陷入了深沉的思考。他紧紧地抿着嘴，脑海中疯狂回放着自己发球时的感觉，回想着那些状态好时，全身拧成一股绳的顺畅感，以及状态差时，只能靠肩膀硬甩的无力感。北川圭所说的“力量链”和“肌肉记忆”，虽然是他从未接触过的理论，却该死地、精准地与他自身的体感一一吻合。
他一直以来追求的，不就是那种能百分之百掌控身体、随心所欲传出和发出任何一球的境界吗？可按照眼前这个人的说法，自己的努力，竟然从一开始就走在了一条通往毁灭的道路上。
长久的沉默之后，是日向忍不住打破了寂静。
“那……那要怎么做？”他急切地问道，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那个‘核心力量’，到底要怎么训练？”
紧接着，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职业选手训练完之后，”影山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第一次，主动地、正式地向北川圭提出了一个问题，“又会做什么来防止……劳损？”
看到两颗最倔强的钉子，终于被自己的理论撬动，北川圭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训练后，他们会进行‘主动恢复’。而不是像你们这样，练到动不了就直接回家躺着，让身体在疲劳和酸痛中过夜。”他先回答了影山的问题，“通过低强度的有氧慢跑，配合针对全身主要肌群的静态拉伸，来帮助肌肉更有效地排出堆积的乳酸，加速身体机能的恢复。”
“至于训练方法……”北川圭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带着一丝神秘的笑意，“那可就多了。而且，很多最高效的训练，甚至根本不需要用到排球。”
他站直身体，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口说无凭。你们要是不信，从明天开始，每天常规训练结束后的加练时间，交给我来安排。就一周，仅仅一周。一周之后，你们自己来判断，我说的这些，到底是故弄玄虚，还是确有其事。”
“好！”日向几乎是跳了起来，毫不犹豫地举手赞成，“我要学那个！核心力量！”
体育馆里，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影山身上。让他听从这个在入部赛中几乎没什么表现、看起来懒懒散散的同级的指挥，他的自尊心正在发出强烈的抗议。但对方口中那些闻所未闻的“专业知识”，又像一块巨大的磁石，牢牢吸引着他对排球最本能的渴望。
变强，还是维护那点可怜的骄傲？
这个选择题，在他的脑海里激烈地交战着。他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最终，对胜利的执念，对成为球场上最强者的渴望，压倒了一切。
“……就一周。”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了这句话。这声音，像是一份极不情愿的投降书。
“成交。”北川圭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