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近来……总闻得些流言,”始皇帝的声音沙哑,眼神浑浊地落在赵高身上,“你掌着内廷,可有对策?”
赵高立刻跪伏在地,额头贴着冰凉的地砖:
“陛下圣明,臣也察觉近日侍卫、官吏多有惶惶之色。臣斗胆进言,城防巡查本是武将之责,但若能让一位皇室成员‘象征性’牵头,既显陛下对宗室的信任,也能安众人之心。”
他顿了顿,像是犹豫了许久才开口:
“胡亥公子虽有过失,可毕竟是陛下骨血,若能让他戴罪立功,既全了父子情分,也能让外人知道陛下宽宏——臣……臣只是随口一说,还请陛下恕罪。”
始皇帝沉默了片刻,指节轻轻敲了敲榻沿:“便依你吧……别让他惹出乱子。”
赵高心中狂喜,面上却依旧恭顺:“臣遵旨,定当严加约束,绝不让公子出错。”
退出暖阁后,他立刻让人找来胡亥的“笔迹”——那是之前胡亥批阅文书时留下的,潦草随性,最易模仿。
他命心腹文书照着笔迹写了数十份“城防调派令”,又用伪造的胡亥印鉴盖了章,悄悄替换了原本由卫尉府拟定的文书。
待卫尉府的人来取时,竟无一人察觉异样——毕竟是“皇子令”,又有赵高背书,谁也不敢细查。
这一切,都落在了李斯的眼里。
作为丞相,李斯每日都会批阅从各府衙递来的文书,卫尉府的城防文书更是重中之重。
那日他翻开文书时,瞳孔骤然一缩——文书上的落款竟是“胡亥”,而印鉴的纹路虽像,却比宗正府备案的印鉴浅了半分,显然是伪造的。
他立刻召来心腹参军王离:“你去查,近三日是谁经手了卫尉府的文书,还有,胡亥被软禁的宫殿外,可有陌生侍卫、官吏出入?”
王离半日便带回了消息:
“回丞相,卫尉府的文书是赵高大人的心腹李信取走又送回的,胡亥宫殿外,近三日有三个面生的武士出入,听侍卫说,是‘照料公子起居’的人,还有,西角楼的侍卫长赵成,近来总私下约见其他侍卫,似在串联。”
李斯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手指摩挲着腰间的丞相印绶,冷汗顺着背脊往下淌。
他太清楚赵高的手段了——疏远胡亥是为了让始皇帝放下戒心,再给胡亥“虚权”是为了套上“谋逆”的枷锁,连城防文书都要扯上胡亥,分明是要把“谋反”的罪名钉死。
而赵高要捧的人,只能是扶苏——只有扶苏有兵权、有名望,能“顺理成章”地回来“靖难”。
“若揭发赵高……”李斯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扶苏的模样
——当年在朝堂上,扶苏力谏始皇帝“缓行苛法,轻徭薄赋”,还曾直言“李斯之法,过于严苛,恐失民心”。
若是扶苏继位,必然重用蒙恬、蒙毅兄弟——蒙恬掌北疆军,蒙毅掌廷尉,自己这个法家丞相,轻则被罢官,重则恐步商鞅、韩非的后尘。
“若不揭发……”李斯睁开眼,目光落在案上的《商君书》上,书页间夹着的纸条写着儿子李由的信——李由在三川郡任郡守,近来听闻关东流民增多,已暗中加强了郡兵的训练。
赵高需要文官系统的支持,需要有人在“靖难”后稳定朝局,自己若能站在赵高这边,便是“从龙功臣”,不仅能保住相位,或许还能借赵高之手压制蒙氏兄弟。
至于胡亥……不过是个被猪油蒙了心的蠢货,死不足惜。
夜色渐深,李斯命王离将查来的证据全部销毁,又写了一封密信给李由,让他“严守三川郡,密切关注咸阳动向,无丞相令,不得妄动”。
他走到窗前,望着咸阳宫方向的烛火,轻轻叹了口气——忠诚与法统,终究抵不过权力的诱惑和对死亡的恐惧。
而此时的赵高,正站在胡亥宫殿的窗外,听着殿内传来的丝竹声和笑声,嘴角勾起一抹阴狠的笑。网,已经织好了,就等扶苏回来,收网了。
胡亥被变相软禁于咸阳宫,却莫名其妙地被赋予了一些内部管理的虚权,这种扭曲的境遇反而刺激了他内心深处潜藏的、对权力前所未有的渴望。
起初的恐惧和委屈,逐渐被身边那些由赵高暗中安排、却又伪装成“六国义士”的说客们日夜不停的蛊惑所淹没。
这些人口若悬河,不断描绘着一旦大权在握的极致风光: “公子乃陛下爱子,天命所归,岂能久居人下?”
“扶苏远在边塞,性情迂腐,若其继位,必行仁政,宽纵法度,届时六国遗老复起,还有我等立足之地?还有公子您的荣华富贵?”
“陛下年迈,深受奸佞蒙蔽(他们自然不敢提赵高,只暗指蒙毅等),疏远公子。此乃危急存亡之秋也,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只需公子点头,我等愿效死力,清君侧,正朝纲,助公子早登大位!”
在这些甜言蜜语和危机恐吓的双重作用下,胡亥那颗简单而虚荣的心彻底失衡了。
他开始沉迷于这种虚幻的“掌权”感,享受着被人前呼后拥、看似一言九鼎的假象。
权利的滋味如同毒药,让他迅速膨胀,忘乎所以。
恰在此时,传来消息:始皇帝的巡游车队,结束了对东方的巡视,即将返回关中,不日将抵达咸阳附近区域。
这是一个极其敏感的时刻!
皇帝的归来,意味着胡亥那点虚幻的权力即将被打回原形,甚至可能因之前的“不安分”而遭到更严厉的惩处。
胡亥身边的“六国谋士”们(实为赵高操控的棋子中较为激进的一派)认为时机千载难逢,竟擅自提出了一个疯狂的计划:
趁皇帝车驾刚入关中,旅途劳顿,护卫可能松懈之际,派出死士进行袭杀!
制造混乱,然后由胡亥以“皇子”身份出面稳定局势,顺势登基!
这个计划大胆到近乎荒谬,风险极高。胡亥听闻,吓得脸色惨白,连连摆手:
“不!不可!此乃弑父!大逆不道!”
然而,那些说客们早已摸透了他的心理,立刻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分析”利弊:
“公子!非是弑父,乃是清君侧!陛下已被奸臣完全控制,我等是去解救陛下!” “一旦成功,公子便是拨乱反正的大英雄,天下归心!”
“若不动手,待陛下回宫,与扶苏里应外合,公子还有命在吗?届时死的就不止您一个了!” “权利与亲情?公子,帝王家无亲情啊!当年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