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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中篝火已化为灰烬,只余几缕青烟袅袅,夹杂着草药与尘土的微息。第一缕惨淡的晨光自洞口的藤蔓缝隙渗入,驱散了部分黑暗,却驱不散环江河谷弥漫的沉重湿寒。

阿娜尔的长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意识如潮水般缓慢回流,首先感知到的并非伤口的剧痛,而是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以及耳边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她微微仰头,映入眼帘的是桑吉沉睡的面容。他眉宇间依旧锁着疲惫与忧思,下颌线条紧绷,即使在睡梦中,也仿佛承担着千钧重负。可他的手臂却那么稳固地环抱着她,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将自身的体温毫无保留地传递给她,驱散了她骨髓深处的阴冷。

昨夜模糊的记忆碎片逐渐拼接——冰冷的绝望、伤口的灼痛与阴寒、桑吉低沉而坚定的声音、唇齿接触伤口时那令人战栗又安心的触感、还有那紧贴肌肤传来的、救赎般的温暖……

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无声地滑过她苍白却已略有血色的脸颊,浸湿了桑吉单薄的衣衫。这不是悲伤的泪,而是一种汹涌澎湃、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感动与幸福。她知道自己昨夜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是眼前这个男人,以超越世俗礼法、甚至可能触犯戒律清规的方式,将她强行拽了回来。她真切地感受到了他那深沉如海、却又充满矛盾与痛苦的情感。

在他怀中,她不再仅仅是西夏懵懂的少女,更是一个被珍视、被守护的女子。她知道自己此生已不可能再属于他人,从身心,到灵魂,都已彻底托付于这个名为桑吉的僧人。他是她的救命恩人,是她情根深种的恋人,更是她信仰的寄托。他博学、仁德、坚韧,肩负着寻回佛宝、或许还牵连着更大使命的重担,确是“天选之人”。能与他有此肌肤之亲,得他如此舍身相救,她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圆满与幸福感。

然而,这幸福的底色,却是无尽的酸楚与悲凉。她比谁都清楚桑吉的身份与他所面临的枷锁。昨夜他的低吟哀歌,她虽在昏迷边缘,却依稀捕捉到只言片语,感受到那其中撕裂灵魂的痛苦。“欲绾青丝结鸳盟,恐焚莲台守长夜…” 这幸福的瞬间,或许需要用一生漫长的孤寂与相思来偿还。她多想此刻父亲阿罗耶能在身边,她能扑进他怀里,哭着告诉他,女儿是幸福的,女儿爱上了一个顶天立地却注定无法完全拥有的男人…

她不敢动弹,生怕惊扰了桑吉短暂的安眠。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他,用目光细细描摹他的轮廓,将这一刻的温暖与依恋,深深地镌刻进灵魂最深处,用以对抗未来所有可知与未知的风霜。

不知过了多久,桑吉的呼吸节奏微微一变,紧锁的眉头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初时还带着一丝朦胧,但瞬间便恢复了清明与警惕。他第一时间低头看向怀中的阿娜尔,正对上她含泪的、充满了复杂情感的凝视。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桑吉的手臂僵硬了一瞬,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与自责,但很快被更深沉的怜惜与忧虑覆盖。他小心翼翼地松开手臂,声音因初醒而更加沙哑:“你…醒了?感觉如何?伤口还痛得厉害吗?”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想探她的额头试温度,却在半空中顿住,似乎想起了什么,缓缓收回。

阿娜尔抓住他收回的手,轻轻按在自己依旧有些发烫的脸颊上,泪水流得更凶,却努力绽开一个虚弱的笑容:“我很好…比昨夜好多了…桑吉,谢谢你…” 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这三个字和滚滚热泪。

桑吉的手被她柔软却微烫的手握住,贴着她湿润的脸颊,那触感让他心中剧震。他反手轻轻握住她的柔荑,另一只手替她拭去眼泪,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稀世珍宝。“你我之间,何须言谢。”他声音低沉,蕴含着难以言喻的情感,“是我未能护你周全,才让你受此苦楚…”

阿娜尔用力摇头:“不,是你救了我。”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我都知道…”

桑吉避开她那过于炽热直白的目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此地不宜久留。诺布那些人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必须尽快赶到庆阳府。”他仔细检查了阿娜尔的伤口,见那青黑色已然淡去不少,黑色纹路也停止了蔓延,八宝生肌膏正在缓缓发挥作用,心下稍安。“能走吗?”

“嗯。”阿娜尔在他搀扶下努力坐起,虽然浑身依旧酸软无力,伤口牵扯着疼,但那秘传的膏药神奇的很,伤势比起昨夜已是天壤之别。

两人简单收拾了所剩无几的行囊,桑吉仔细熄灭了所有火星,清除掉洞内停留的痕迹,这才搀扶着阿娜尔,拨开枯藤,重新踏入环江河谷的晨雾之中。

目标:庆阳府。路途比想象中更加艰难。阿娜尔伤势未愈,体力不支,行进缓慢。两人在崎岖的河滩和逐渐抬升的山地间跋涉。幸而桑吉神功护体,辨识草药、设置陷阱捕捉小兽、寻找水源,勉强维持着两人的体力。

一连两日,风餐露宿,日夜兼程。除了恶劣的自然环境,那如影随形的诅咒阴影也并未完全散去。偶尔在夜深人静或光线晦暗时,阿娜尔仍会产生轻微的幻听,对岸模糊的鬼影也似乎从未真正远离,只是被桑吉身上那股日益凝练的坚定气场所隐隐排斥着。桑吉则时刻保持高度警觉,一方面照顾阿娜尔,一方面警惕着任何可能追兵的迹象。

第三日午后,他们终于抵达了子午岭的西麓边缘。地势变得陡峭,林木逐渐茂密。根据判断,穿过子午岭,就iu是通往庆阳府的相对捷径。

就在他们准备寻找山路时,隐约听到前方山坳里传来人声。两人对视一眼,心生警惕。桑吉让阿娜尔躲在一处岩石后,自己悄无声息地摸上前去探查。

只见山坳深处,依着山壁,竟然有一个小小的村落,或者说,更像是一个临时搭建的避难所。简陋的窝棚杂乱无章,以树枝、破布和茅草搭成,约莫有二三十户人家。但奇怪的是,时值午后,却少见炊烟,村落里死气沉沉,偶尔可见一两个面黄肌瘦的村民探头张望,眼神却如同受惊的兔子,充满了恐惧与躲闪,一与桑吉的目光接触,便立刻缩回窝棚深处。

桑吉微微皱眉,心中疑窦丛生。他退回阿娜尔身边,低声道:“前面有个小聚落,气氛诡异,不像普通山村。但或许能打听到消息,补充些食水。”

两人小心地靠近村落。刚一踏入那片区域,便感到一种无形的压抑感。窝棚间的空地上,几个衣衫褴褛、面带菜色的孩子呆呆地坐着,看到生人,不仅没有好奇,反而露出惊恐的神色,哇的一声哭喊着跑开。 人们则从窝棚的缝隙里偷偷窥视,目光麻木而警惕。

这时,一个身材高大、披着件破烂皮袄、瞎了一只眼的汉子,领着几个同样面带凶悍之气的男子拦在了他们面前。那独眼汉子仅剩的一只眼睛上下打量着桑吉和阿娜尔,见他们虽然风尘仆仆,桑吉气质不凡,阿娜尔即使病弱也难掩清丽,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与恶意。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打哪来?到我们‘黑风口’干什么?”独眼汉子声音粗嘎,带着一股土霸王的蛮横。这地方显然因地形得名,是附近难民的聚集点。

桑吉上前行了一礼,平静道:“我们夫妻也是逃难之人,欲往庆阳府投亲,路过宝地,只想讨碗水喝,打听一下路径。”

“逃难?”独眼汉子嗤笑一声,那只独眼更是肆无忌惮地在阿娜尔身上打转,“我看不像!细皮嫩肉的,别是官府的通缉犯吧?到了老子‘黑风’的地盘,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把身上的钱财和干粮都交出来!还有这小娘子…嘿嘿,留下给爷们瞧瞧伤,伺候舒服了,或许放你一条生路!”

他身后的几个泼皮无赖也跟着哄笑起来,摩拳擦掌,围拢过来。窝棚里偷看的难民们更是吓得大气不敢出。

阿娜尔气得脸色发白,紧紧抓住桑吉的衣袖。桑吉眼神骤然一冷。他本不愿节外生枝,但对方恶念已生,且出口辱及阿娜尔,便不能再忍。

“光天化日,你们怎么敢这般无礼”桑吉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上了冰冷的警告意味。

“哟嗬?他妈还敢教训老子?”那自称“黑风”的独眼汉子勃然大怒,抡起旁边一根粗木棍就朝桑吉当头砸来!力道凶狠,竟是下了死手!

桑吉不闪不避,在那木棍即将临头的瞬间,右手疾如闪电般探出,后发先至,精准地叼住了黑风的手腕,一捏一扭!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

“啊——!”黑风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嚎,木棍脱手落地,整个人痛得弯下腰去。

桑吉顺势一脚踹出,正中其小腹。黑风近两百斤的身体竟被踹得离地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蜷缩着呕吐不止,只剩哀嚎的份。他哪里知道桑吉的武功已经不是普通人能够挑战的。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那几个泼皮都吓傻了,呆立当场。桑吉冷冷的目光扫过他们:“还有谁想试试?”

泼皮们吓得魂飞魄散,发一声喊,竟丢下首领,作鸟兽散。

然而,事情并未结束。黑风平日在此地作威作福,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早已惹得天怒人怨。此刻见他被桑吉轻易打倒,且桑吉明显是仗义出手,那些原本躲在窝棚里瑟瑟发抖的难民们,眼中逐渐燃起了压抑已久的怒火。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打死这个恶霸!”

“他抢了我家最后的口粮!”

“我女儿就是被他糟蹋跳崖的!”

“报仇啊!”

积压的仇恨如同火山般爆发了。数十名被欺压已久的难民,男女老少,拿着锄头、木棍、石块,甚至赤手空拳,红着眼冲了上来,对着地上哀嚎的黑风就是一顿疯狂的殴打击打。

桑吉眉头紧锁,但并未阻止。世间因果,有时确实需要以暴制暴来了解。他护着阿娜尔退开几步,避免被波及。

不过片刻,那独眼汉子黑风便已无声无息,被打得血肉模糊,显然是不活了。难民们发泄完怒火,又陷入了短暂的寂静,随即纷纷扔下手中的“武器”,脸上带着复仇后的快意、茫然以及一丝恐惧。

这时,一个看起来稍微年长、像是读过几天书的老者颤巍巍地走上前,对着桑吉和阿娜尔就要下拜:“多谢这位侠客为我们除此一害!这恶棍…他死有余辜啊!”

桑吉连忙扶住他:“老人家不必多礼。举手之劳,铲奸除恶,本是份内之事。”

人群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控诉着黑风的恶行,同时对桑吉二人表达感激。气氛终于不再那么诡异压抑,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鲜活气。

桑吉借机询问路径和庆阳府的情况。难民们你一言我一语,确认了穿过子午岭确是近路,但也反复警告岭中危险重重,尤其是必经之路上的一片原始老林,邪门得很。

正说着,一个妇人抱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瘦得皮包骨头、正在剧烈打摆子、额头滚烫的孩子,哭喊着跪倒在他们面前:“看到你们身背药筐,一定会些医术,求求您发发慈悲,看看我的娃吧!他烧了三天了,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眼看着就不行了啊!”

阿娜尔心肠软,见状立刻蹲下身,也顾不得自己伤势未愈,仔细查看那孩子。只见孩子面色潮红,汗出如浆,却又牙关紧咬,浑身冷战不止,症状典型。

“像是瘴气(就是现在说的疟疾)。”阿娜尔抬头对桑吉说,眼中充满恳求。她虽也懂些草药,但更精于外伤和诅咒类,对这种时疫杂症,所知不如桑吉。

桑吉上前,示意妇人将孩子平放在一块稍微干净的石板上。他并未立即用药,而是先凝神静气,伸出三指,轻轻搭在孩子纤细的手腕寸关尺之上,闭目细察。

周围难民们都屏息静气,紧张地看着。只见桑吉运用李鬼传授的道家指法,沉稳应对,时而轻按,时而重取,仔细体察着指下脉搏的浮、沉、迟、数、滑、涩、虚、实…

良久,他睁开眼,又查看了孩子的舌苔、眼睑,心中已有定论:“确是瘴气入体,邪伏膜原,寒热交作。所幸年纪小,病虽急,正气尚未完全溃散。”

他让阿娜尔取出随身携带的、所剩无几的几味草药,又请村民去附近寻找一些他指定的、相对常见的辅佐药草,如青蒿、黄芩、知母等。幸好子午岭药材丰富,很快便找齐了。

桑吉亲自动手,找村民借来一个破陶罐,清洗干净,注入清水,将草药按君臣佐使依次投入,武火煮沸,文火慢煎。他严格控制着火候和时间,期间不时用木棍搅动,让药性充分释放融合。浓郁而苦涩的药香弥漫开来,让惶惶不安的难民们莫名感到一丝心安。

药煎好后,他小心滤出药汁,晾至温热,然后和阿娜尔一起,一点点撬开孩子的牙关,将药汁喂了下去。

整个下午,桑吉和阿娜尔都守在孩子身边。桑吉不时再次诊脉,观察病情变化,调整看护方式。阿娜尔则用湿布为孩子擦拭降温,柔声安慰着焦急的母亲。

奇迹般的,到了黄昏时分,那孩子的高热竟然开始消退,冷战也停止了,虽然依旧虚弱,却陷入了平稳的睡眠之中。呼吸也变得均匀了许多!

“退了!退了!热退了!”孩子母亲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喜极而泣,对着桑吉和阿娜尔不住地磕头,“活菩萨!你们是活菩萨啊!”

难民们亲眼目睹这近乎“起死回生”的一幕,对桑吉二人的感激和信任达到了顶点,纷纷将自家藏着的、少得可怜的食物和清水拿出来招待他们。

夜幕降临,围着篝火,难民们的话匣子彻底打开了。他们诉说着逃避兵灾、匪患的苦难,也提供了极为重要的信息。

一个曾经经常进山砍柴的老人忧心忡忡地说:“你们真要穿过子午岭去庆阳府?那岭子深处的老林子,可千万去不得啊!”

“为何?”桑吉问。

“那林子邪性!”另一个妇人抢着说,“尤其是最近几个月,进去的人经常迷路,好多就没出来!听侥幸逃出来的人说,林子里终年弥漫着一种灰白色的雾,吸进去就头晕眼花,能看到各种吓死人的幻象!里面的树都长得歪歪扭扭,像鬼爪子一样,地上的藤蔓还会自己动!像是活物!肯定有山精鬼怪作祟!”

猎户老人补充道:“而且就在前两天,有一队看着就很凶恶的人马经过这里歇脚。大概八九个人,都穿着暗红色僧袍子,但眼神狠得吓人,带着刀剑,骑着大马。他们还向我们打听,有没有见过一男一女结伴同行,…说的感觉好像就是你们吗?他们肯定没安好心!你们一定要小心啊!”

桑吉与阿娜尔对视一眼,心中凛然。难道北元的密探竟然找到这里来,甚至在此地打听过!而且,难民描述的林子异状,绝非天然形成,极像是人为布下的邪阵!很有可能是北元国师早已在这必经之路上设下了陷阱!

“多谢诸位告知,我们晓得了。”桑吉沉声道谢。心中已然明了,前方的森林,必是龙潭虎穴。但庆阳府必须去,此路亦是捷径,绕道更费时费力,且未必没有其他埋伏。

当夜,桑吉几乎没有合眼。他借着篝火的光芒,以树枝在地面上写写画画,推演着奇门遁甲中的八门: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同时以九星、八神,结合索南上师昔日传授的、针对密教邪法的心法要诀,苦苦思索应对之策

“林中之雾,致幻迷神,应是‘迷魂’类阵法结合了此地天然瘴疠之气。邪阵核心,必以怨灵为驱动,扰乱方位感,激发心魔。”桑吉低声对阿娜尔分析,“需固守心神,以‘不动明王心咒’内守灵台,外则以‘文殊智慧剑印’破妄显真。金佛乃关键,其光能涤荡邪祟,指引生路。我们需…”

他详细制定了数种应对方案,包括如何辨认可信的方向,如何利用随身药物临时抵御迷雾毒性,以及一旦失散如何汇合等等。阿娜尔认真听着,努力记下每一个要点。

翌日清晨,两人辞别千恩万谢的难民,毅然踏入了子午岭深处。难民们一直送到林子边缘,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那片阴森恐怖的密林之中,眼中充满了担忧与祝福。

一进入森林,光线瞬间暗淡下来。参天古木遮天蔽日,枝叶扭曲盘结,果然如鬼爪般伸向天空。地上厚厚的落叶腐烂发出窒闷的气息,粗壮的藤蔓如同蛰伏的巨蟒,缠绕着树木,有些甚至真的在缓缓蠕动,仿佛具有可怖的生命。最令人不安的是,林间果然飘荡着一种灰白色的、粘稠的雾气,能见度极低,吸入后确实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耳边开始出现若有若无的诡异低语。

“紧守心神!”桑吉低喝一声,一手紧握阿娜尔的手,另一手已结印在前,口中低声持诵密咒。阿娜尔也立刻凝神,默诵心经,抵抗着迷雾的侵蚀。

越往深处走,雾气越浓,幻象开始出现。时而见到死去的王老汉在前方招手,时而听到僧人的狞笑从四面八方传来,时而又觉得脚下的藤蔓突然活过来要缠绕脚踝…全靠桑吉提前的准备和两人坚定的意志,才一次次识破幻象,稳住脚步。

桑吉背后的金佛开始散发出淡淡的、温暖的金光,如同黑暗中的灯塔,驱散着周围的浓雾和寒意,勉强照亮前方几步的路。金光所照之处,那些蠕动的藤蔓会稍稍退缩,幻象也变得淡薄。

突然,地面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无数半透明、面目扭曲、发出凄厉痛苦嚎叫的怨灵,从腐烂的落叶下、树根缝隙中蜂拥而出!它们没有实质,却带着刺骨的阴寒和强烈的精神冲击,疯狂地扑向两人!这就是“缚灵大阵”的真正杀招——以无数被困于此地的冤魂厉魄,吞噬闯入者的魂魄!

“唵·阿谟伽·尾卢左曩·摩贺母捺啰·摩尼·钵纳摩·入缚啰·钵啰韈哆野·吽!”桑吉声如雷霆,诵出威力强大的金刚夜叉明王心咒,周身仿佛腾起无形的烈焰,将扑近的怨灵纷纷震开、净化!

阿娜尔也强忍恐惧,高声诵念金刚经:“…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佛经之力虽不如桑吉的密咒直接强悍,却也能稳定周围气场,削弱怨灵的凶焰。

金佛光芒大盛,煌煌佛光如同利剑,刺破重重鬼雾,为两人指引着正确的方向。桑吉一手持佛,一手拉着阿娜尔,在无数怨灵的疯狂扑击和凄厉嚎叫中,艰难而坚定地向前突进!这是一场精神与意志的较量,每一步都惊心动魄。

眼看前方雾气渐薄,林木稍疏,似乎即将冲出这片魔域森林!

就在此时,一声冰冷的狞笑划破了林间的鬼哭狼嚎:

“啧啧啧…真是令人感动的情深意重,和…垂死挣扎!”

嗖嗖嗖嗖——!

数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四周的大树后、阴影中闪现,瞬间将两人团团围住!为首者,正是面容阴鸷、眼神如同毒蛇的诺布!他身后的“八部鬼手”成员,各自占据方位,手中持有古怪的法器或兵刃,身上散发出浓烈的血煞之气。

他们终于现身了!

诺布贪婪地盯着桑吉身后光芒流转的金佛,又扫过脸色苍白的阿娜尔,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哪里跑?这‘万魂噬佛阵’的滋味如何?可惜,佛光再盛,今日也照不出你们的生路!”

桑吉将阿娜尔护在身后,面色凝重如水,目光扫过诺布及其手下所站的方位,心中顿时一沉。对方看似随意站立,实则暗合某种邪恶的阵法,气息联为一体,煞气倍增,锁死了所有突围的角度。这是精心准备的绝杀之局!

“身为佛陀弟子,尔等觊觎佛宝,戕害生灵,就不怕报应临头,永堕无间吗?”桑吉厉声喝道,声震林木,试图以佛法喝破其心障。

“报应?哈哈哈!”诺布狂笑,“你失窃金佛,动摇国基,串通外贼,还敢污蔑我们!国师神通无敌,即将成就大业!这金佛正是关键!至于永堕无间?能为我大元伟业献身,便是无上荣耀!结阵:‘八部锁魂,金刚降魔’!”他最后一句是吼给手下听的。

八部鬼手闻令,立刻脚踏诡步,手中法器挥舞,口中念念有词。霎时间,一股更加阴邪、沉重如山岳的力量场骤然形成,将桑吉和阿娜尔死死压制在中心!空气变得粘稠无比,连金佛的光芒都仿佛被压缩了回来,只能照亮身周尺许范围。无数扭曲的符文在地面隐隐浮现,散发出吸魂蚀骨的邪恶力量。

这并非单纯的武技围攻,而是融合了邪法、阵法与合击之术的绝杀之阵!旨在生擒桑吉,剥夺金佛!

桑吉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如同深陷泥沼,周身内力与精神力量都运转滞涩。他猛地将金佛举高,全力催动自身修为,朗声诵出金刚怒目密法真言,周身佛光暴涨,试图硬抗这锁魂大阵!

“嗡·缚日罗·驮都·鍐!”

金佛与之共鸣,爆发出刺目的金色光晕,如同一个巨大的金色光茧,将两人护在其中,暂时抵住了阵法的侵蚀。光茧之外,黑红色的邪气与金色佛光激烈碰撞,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气流狂卷,吹得落叶纷飞!

然而,诺布等人阵法已成,力量源源不断,桑吉独力支撑,还要分心保护阿娜尔,显然无法持久!光茧在邪阵的压迫下,开始微微颤动,范围也在缓慢缩小。

“阿娜尔!”桑吉额头青筋暴起,汗水涔涔而下,声音从牙缝里挤出,“这阵法邪门!专为克制佛力与擒拿而生!我或许能撑一时,但久守必失!我挡住他们,你立刻循着我刚才指的生门方向跑!能跑多远跑多远!绝不可回头!记住,保住性命,才能…”他想说“才能将来为我报仇”或者“完成使命”,却觉得无比残忍,咽了回去。

阿娜尔泪流满面,死死抓住他的僧袍:“不!我不走!要死一起死!”

“糊涂!”桑吉厉声喝道,眼中尽是焦灼与决绝,“你若落入他们手中,我一切努力皆付诸东流!快走!”他猛地一推阿娜尔,将其推向阵法力量相对薄弱的一角,同时自身佛力猛地一涨,硬生生为她在邪阵屏障上撕开一道细微的缝隙!

阿娜尔被推得一个踉跄,回头看到桑吉独自承受着整个阵法的压力,佛光摇曳,嘴角甚至渗出一丝鲜血,她的心如同被刀绞碎!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呔!北元妖人!安敢欺我佛门同修!?”

一声如同炸雷般的暴喝从森林一侧猛然响起!伴随着这声怒吼,一道凌厉刚猛的掌风如同排山倒海般轰向诺布等人结成的阵法一侧!

与此同时,另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阵法另一侧,手中寒光一闪,一柄短剑如同毒蛇出洞,直刺向一名正在全力维持阵法的“鬼手”后心!

变生肘腋!

诺布大惊失色,万万没想到此时此地竟会杀出程咬金!而且来人身手极高,攻击的正是阵法运转的关键节点和相对薄弱之处!

轰!噗嗤!

掌风与剑光几乎同时到达!

阵法受到外力猛烈冲击,剧烈波动起来,那粘稠的力场瞬间出现了一丝紊乱和松动!

桑吉压力骤减,趁此良机,猛地催动金佛,佛光再次大盛,彻底稳固了护体光茧!

诺布又惊又怒,猛地转头看向攻击来源处:“什么人?!”

只见从林间冲出一两人。身材高大魁梧,面容粗犷,身穿便于行动的劲装,双目精光四射,刚才那刚猛无俦的一掌正是他所发。两人身形矫健,面容冷艳,各持兵刃,眼神锐利如鹰。

而在这两人身后,跟着跑来的,正是去而复返、脸上还带着泪痕却已满是惊喜与希望的阿娜尔!

原来,这突然杀出的两人,正是此前一直在苦苦追寻桑吉和阿娜尔下落的影枭与石磐!他们在城外乱葬岗苦等多日,后听闻城内剧变,推测桑吉可能已携金佛突围,便一直在城外四处打探。他们发现了诺布等人离开宁夏卫后留下的蛛丝马迹,判断其必是去追击桑吉,于是暗中尾随。诺布等人在子午岭西麓停留布阵,他们便在周围更大范围搜寻,果然听到了林中剧烈的能量碰撞和打斗声,急速赶来,正遇上阿娜尔被桑吉推出欲让她逃生的一幕。影枭一眼认出阿娜尔,立刻表明身份,三人当即合力折返杀回!

影枭则冷冷地盯着诺布,短刃上寒光流转:“你们的死期到了。”

诺布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眼看就要得手,竟被这两个莫名其妙的高手搅局!他怒吼道:“哪里来的蝼蚁,也敢管国师的大事!给我杀!一个不留!”

八部鬼手立刻分出一部分人,扑向影枭和石磐。而诺布则带领剩余手下,更加疯狂地催动阵法,攻向桑吉!他必须在对方援军彻底搅乱战局前,先拿下桑吉和金佛!

森林之中,顿时爆发了一场更加混乱而激烈的混战!佛光、邪气、掌风、剑影、咒术、暗器…交织成一曲死亡的交响乐!

桑吉得影枭、石磐两位护法分担压力,精神大振,全力催动金佛与密法,与诺布正面抗衡。金佛不愧是文殊忿怒化身,大威德金刚护法威严所寄,对邪法有着天然的克制力,诺布的阵法虽精妙邪恶,却难以真正侵蚀阎魔德迦金佛的佛光核心。

诺布及其手下毕竟人多势众,且个个武功邪法均是不弱,影枭和石磐虽武功盖世,一时也被缠住。战局陷入了胶着,胜负难料!

桑吉目光如电,心知必须尽快破局。他一边抵御攻击,一边急速观察着诺布阵法的运转规律,寻找着那稍纵即逝的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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