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C读书 通过搜索各大小说站为您自动抓取各类小说的最快更新供您阅读!

大都皇城深处,万安寺的千佛殿里,长明灯的火焰在巨大的青铜灯盏里不安地跳动,将殿内无数佛像的金身映照得明灭不定,投下无数幢幢的、仿佛随时会活过来的阴影。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角落,檀香的气息也被这无形的重压逼得淡薄,几乎嗅闻不到了。供奉在最高莲台之上的那尊阎魔德迦金佛,在摇曳的光影中,面容似乎比平日更加沉静,也更加莫测。

夜已极深,宫墙之外,大都城死寂一片。宫门之内,唯有守夜侍卫沉重而压抑的脚步声,在空旷得令人心慌的宫殿夹道间回荡,如同一声声敲打在紧绷鼓面上的闷响。桑杰益西喇嘛裹着厚重的暗红色僧袍,盘膝端坐在金佛座下的蒲团上,闭目持咒。他身形枯瘦,如同一截历经风霜的虬曲古木,然而那枯槁的皮囊之下,却仿佛蕴藏着磐石般的定力,将这殿中弥漫的不安悄然隔绝于身外。

陡然,一阵没来由的、带着铁锈腥气的寒意,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无声无息地滑过桑杰益西的脊柱。他霍然睁开双眼。那双眼眸,浑浊如同蒙尘的古镜,此刻却锐利得能穿透昏暗的光线,直直投向莲台之巅。

金佛那低垂的、永远带着悲悯神情的眼帘之下,一点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晶莹,正悄然凝聚。那一点晶莹迅速饱满、胀大,终于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沿着佛陀鎏金的脸颊,缓缓滑落。不是泪珠应有的清澈温润,那滴液体,在摇曳的长明灯下,折射出暗沉、粘稠、令人心悸的——血色!

“嗡!”桑杰益西喉间滚过一声低沉的真言,如同闷雷在胸腔炸响。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捻紧了腕间的菩提念珠,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那滴血泪,无声无息地坠落在佛陀金色的膝上,晕开一小片触目惊心的暗红,如同一个不祥的烙印,深深印刻进他的眼底。殿外,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内侍尖利得变了调的嘶喊,撕裂了死寂的夜:

“陛下……陛下……宾天了!”

忽必烈大汗驾崩的哀钟,裹挟着冬末凛冽如刀的寒风,沉重地撞响在大都城的每一个角落。那钟声仿佛带着千钧之力,震得宫阙飞檐上的残雪簌簌落下,震得人心深处最隐秘的恐惧也随之簌簌颤抖。巨大的白幡如同招魂的鬼魅,在朔风中呼啦啦地翻卷,瞬间淹没了宫墙的朱红与殿宇的金黄,只留下一片令人窒息的惨白。整座皇城,连同它脚下的大都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铺天盖地的丧色所笼罩、所吞噬。

太子真金,这位被忽必烈寄予厚望的继承人,监国多年,素有贤名。噩耗传来时,他正强撑着病体,在太子宫东暖阁里批阅如山堆积的奏牍。案头烛火摇曳,将他因连日哀恸与操劳而愈发灰败枯槁的脸映照得如同金纸。他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喘息都撕扯着胸腔,单薄的肩背随之痛苦地起伏,仿佛随时会被这无形的重担压垮。

“殿下,节哀啊!保重玉体!”心腹詹事跪在冰冷的地砖上,声音带着哭腔,双手捧上一碗刚煎好、冒着苦涩热气的汤药。

真金艰难地摆了摆手,药碗的苦涩气息让他喉头一阵翻涌。他喘息稍定,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目光投向窗外那片惨淡的、被白幡覆盖的天空,眼神里交织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忧虑。他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游丝:“……父皇……留下这万钧重担……北边……海都……虎视眈眈……南边……税赋……民生……”话语被更剧烈的咳嗽打断,他猛地俯下身,手死死捂住嘴,指缝间,赫然渗出一缕刺目的、粘稠的暗红。

詹事惊恐地扑上前:“殿下!”

真金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仿佛最后一丝维系生命的气力被那缕血丝彻底抽走。他那双曾满怀宏图的眼睛,渐渐失去了最后一点光彩,变得空洞而灰暗,直直地望着虚空。紧捂在嘴上的手,无力地垂落在冰冷的金砖地上,指尖沾染的那抹殷红,在青灰色的地砖上洇开,像一朵骤然绽放又瞬间枯萎的诡异之花。案头的烛火猛地一跳,爆开一个微小的灯花,随即黯淡下去。窗外的风,呜咽着卷过庭院,吹动檐角悬挂的白幡,发出“噗噗”的声响,像是在为这位未及登基的储君,提前奏响了挽歌。

太子真金紧随其父而去的消息,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又浇入一瓢冰水,将整个大都城炸得一片死寂,随即陷入更深的混乱旋涡。国不可一日无主,尤其是对于这个疆域辽阔、强敌环伺、内部派系林立的庞大帝国而言。在忽必烈遗孀——精明强干的察必皇后和朝中重臣玉昔帖木儿、伯颜等斡旋下,最终议定由真金的第三子、年轻的铁穆耳承继大统。

登基大典在一种近乎诡异的气氛中仓促举行。太极殿前宽阔的御道上,象征皇权的卤簿仪仗森然排列,旗幡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然而,那华丽的仪仗之下,涌动的是无数双各怀心思、充满审视甚至猜疑的眼睛。年轻的铁穆耳身着沉重的十二章衮服,头戴垂旒冕冠,一步步走向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御座。冕冠前后垂下的玉藻珠串,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碰撞出细微而清脆的声响,却无法掩盖殿内弥漫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的目光扫过阶下肃立的宗王、勋贵和重臣。当视线触及站在宗室最前列的那位堂兄——晋王甘麻剌时,铁穆耳的脚步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甘麻剌身姿挺拔如北地孤松,身着亲王常服,浓眉之下,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毫无避讳地迎向新君的目光。那眼神深处,没有臣子的恭顺,没有对新君的敬畏,只有一片冰冷、锐利、毫不掩饰的审视,以及一种蛰伏的、随时可能爆发的野性力量。他嘴角紧抿,下颌的线条绷得如刀削斧凿。甘麻剌身后,几位同样来自漠北、手握重兵的宗王,也微微抬着头,眼神闪烁,传递着无声的讯息。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在甘麻剌那道目光的逼视下凝固了,沉重得几乎要将新君单薄的肩膀压垮。铁穆耳只觉得喉咙发紧,那身象征着无上尊荣的衮服,此刻却像一副冰冷的枷锁,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铁穆耳的登基,仿佛只是揭开了元帝国权力倾轧这出漫长悲剧的第一幕。这个以铁血征服起家的王朝,在失去了忽必烈这棵足以遮风挡雨的参天巨树后,内部的裂痕如同久旱的大地,迅速地、狰狞地崩裂开来。

甘麻剌的不满如同草原上积蓄的雷暴,虽未立刻倾泻,却始终沉沉地压在朝堂之上。他凭借晋王的尊位和镇守漠北多年所掌握的强悍武力,在朝中自成一股强大的势力。每一次朝议,关于赋税、兵役、对西北叛王海都用兵方略的争论,都演变成晋王党羽与支持新帝的玉昔帖木儿、伯颜等人之间激烈的攻讦。铁穆耳试图推行其父真金“宽仁治国”的遗志,下诏减免江南部分赋税,以安抚民心。诏书墨迹未干,甘麻剌一派便群起反对,奏章雪片般飞向御案,言辞激烈,指责此举是“自毁长城”、“动摇国本”,要求新君收回成命。

“陛下!江南乃朝廷财赋根本,岂可轻言减免?海都叛军年年寇边,军费浩繁,国库本已捉襟见肘!此诏一出,将士寒心,国何以存?”一位甘麻剌的亲信大将出班,声若洪钟,震得殿宇嗡嗡作响。

玉昔帖木儿须发皆张,厉声驳斥:“一派胡言!江南民力已竭,再行盘剥,无异于逼民造反!陛下宽仁恤民,正是为社稷长远计!尔等只知穷兵黩武,不顾百姓死活,是何居心?”

双方唇枪舌剑,互不相让,言辞越来越激烈,几乎要在大殿之上拔刀相向。年轻的铁穆耳高坐御座,冕旒遮住了他苍白的脸和额角的冷汗。他试图开口调停,声音却被淹没在愤怒的声浪里,显得微弱而无力。最终,在甘麻剌一系强大的压力下,那道减免赋税的诏书,如同一张废纸,被悄然束之高阁。铁穆耳登基伊始的权威,在这一刻被撕开了一道无法愈合的裂口。

朝堂的混乱与僵局,如同瘟疫般蔓延至帝国的肌理深处。中枢政令不畅,各地行省官员无所适从,有的观望风色,有的趁机中饱私囊。军费开支因防备海都叛乱而急剧膨胀,贪墨之风却愈演愈烈。各地税吏如狼似虎,催逼日急,本已凋敝的民生更是雪上加霜。江南水灾、西北蝗旱的奏报接连不断,请求赈济的文书堆满了中书省的案头,却常常在朝堂无休止的争吵中被搁置遗忘。国库的银库和粮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瘪下去。偌大的元帝国,像一艘失去了舵手又在风暴中四处漏水的巨舰,在惊涛骇浪中沉重地摇晃着,驶向不可知的深渊。

在这片混乱与衰颓的阴影中,万安寺千佛殿深处的那尊金佛,却成了另一股暗流汹涌的中心。王朝的气运似乎与这尊金佛产生了某种玄妙的联系,当帝国的心脏——大都陷入纷争的漩涡时,金佛本身,也开始显露出令人不安的异象。它不再仅仅是桑杰益西喇嘛日夜守护的圣物,更像一块散发着致命诱惑的磁石,吸引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贪婪目光和罪恶的黑手。

桑杰益西盘膝坐在金佛前的蒲团上,枯瘦的身形在长明灯下投下长长的影子。他敏锐地察觉到,金佛周身流转的那层若有若无的温润宝光,似乎黯淡了一丝。更令人心悸的是,那原本低垂悲悯、俯视众生的佛首,竟在无人察觉的某个时刻,极其轻微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朝西北方向偏转了一个微小的角度。那个方向,正是漠北草原深处,晋王甘麻剌的封地所在,也是叛王海都势力蠢蠢欲动的地方。

就在佛首偏转的次日深夜,第一波试探性的袭击便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般扑来。那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浓墨般的夜色沉沉地压在万安寺的重重殿宇之上。几条鬼魅般的黑影,凭借精良的飞爪百链索,悄无声息地翻越了万安寺高大的外墙。他们动作迅捷如狸猫,落地无声,显然受过极其严苛的训练。为首一人身形矮壮,蒙面巾上方露出的眼睛细小而锐利,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寒光。他们目标明确,绕过巡夜的僧兵,直扑千佛殿。

殿门紧闭,沉重的门栓在里面牢牢闩住。黑影们没有丝毫犹豫,其中一人从背后解下特制的钩索,顶端带着精钢打造的锋利倒钩。他手臂猛地一甩,钩索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笃”地一声,深深嵌入千佛殿高大的雕花木窗棂之中。紧接着,几条黑影如同壁虎般,沿着绳索,敏捷地向高高的窗棂攀去,动作干净利落,配合默契。

殿内,桑杰益西并未入睡。当钩索嵌入窗棂的轻微震动传来时,他盘坐的身形纹丝未动,唯有那双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倏然睁开,精光一闪而逝。他口中低诵真言,手指在身前的蒲团边缘极其隐蔽地画了一个小小的、玄奥的符号。

就在第一个黑影的手即将抓住窗棂边缘,准备破窗而入的刹那——

“嗡嘛呢叭咪吽!”

一声低沉、浑厚、仿佛自地底涌出的六字大明咒,毫无预兆地在寂静的殿内响起,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敲击在每一个入侵者的耳膜和心脏上!这咒音并非来自桑杰益西的口中,倒像是从殿宇的每一根梁柱、每一块砖石、每一缕空气中同时震荡而出,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庄严威压。

攀在绳索上的黑影们如遭雷击!为首那人浑身剧震,攀爬的动作瞬间僵直,那双细小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惊恐,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他连一声短促的惊呼都未能发出,紧握绳索的手指一松,整个人如同断线的木偶,直挺挺地从数丈高处摔落下来。“噗”的一声闷响,身体重重砸在殿外冰冷的石阶上,鲜血从身下迅速蔓延开来。其余几条黑影也纷纷心神失守,惨叫着从半空跌落,摔得筋断骨折,呻吟声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凄厉。殿内,金佛依旧端坐莲台,低眉垂目,无悲无喜。只有桑杰益西缓缓闭上眼睛,低低宣了一声佛号。殿外,闻声赶来的僧兵手持棍棒火把,迅速将那几名垂死的刺客围住。为首的僧兵头目蹲下身,一把扯下刺客头领的蒙面巾,露出的是一张典型的、带着高丽特征的面孔。头目眼神一凝,沉声喝道:“搜!”

刺客的尸身很快被仔细搜查。除了精良的武器和攀爬工具,并未发现能直接指认主谋的信物。然而,在那头领贴身的衣襟夹层里,摸出了一枚小小的、毫不起眼的铜钱。这铜钱形制与中原通宝迥异,边缘磨损严重,一面模糊地刻着几个难以辨识的异国文字。桑杰益西被请到殿外,他接过那枚冰冷的铜钱,凑近火把的光仔细端详片刻,枯瘦的手指在铜钱边缘那模糊的刻痕上摩挲着。良久,他抬起浑浊的眼,望向西北方沉沉的夜空,声音沙哑地吐出两个字:高丽。

金佛的第一次异动与随之而来的高丽死士夜袭,如同投入暗流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这尊象征着无上祥瑞与帝国气运的圣物,其存在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在权力的阴影和贪婪的缝隙间疯狂传递,吸引了更多隐藏在黑暗中的窥伺者。王朝中枢的持续动荡,给了这些魑魅魍魉最好的掩护和最大的胆量。

铁穆耳登基的第三年,一个闷热得令人窒息的夏夜。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没有一丝风,连聒噪的蝉鸣都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种令人心头发毛的死寂。千佛殿内,长明灯的火苗也显得有气无力,昏黄的光线勉强驱散一小片浓重的黑暗。桑杰益西如往常般跏趺而坐,默默持诵。汗水浸湿了他暗红色的僧袍,紧贴在枯瘦的脊背上,带来一阵粘腻的不适。

一丝极淡、极诡异的甜香,毫无征兆地飘入了他的鼻腔。那香气初闻之下令人心神一荡,仿佛置身于西域佛国盛开的曼陀罗花海之中,带着一种迷醉神魂的诱惑力。桑杰益西心神猛地一凛!这绝非寺中常用的檀香或供花香!他立刻屏住呼吸,意守丹田,心中默运清心法咒。然而,那甜香仿佛无孔不入,丝丝缕缕钻入毛孔,眼前莲台上的金佛影像开始微微晃动、重叠,殿内的梁柱似乎也在扭曲变形,耳边仿佛有无数细碎诡异的梵唱和诱惑的低语响起。

“幻香!”桑杰益西心中警钟大作。他强忍着阵阵眩晕和翻腾的气血,猛地咬破舌尖,一股腥咸的液体瞬间充斥口腔,剧烈的疼痛让他灵台恢复了一丝清明。他艰难地抬起手,试图结出一个防御的法印。

就在这心神动荡、反应迟滞的瞬间,千佛殿巨大的藻井阴影深处,无声无息地垂落下三条纤细得近乎透明的丝线。丝线的末端,系着三枚闪烁着幽蓝寒芒、形状如同鸟喙般的细小弯钩!这三枚淬毒的“鸟喙”,如同拥有生命一般,精准地避开殿内佛像,带着阴冷的破空声,直取莲台金佛的脖颈、手臂和底座连接处!显然,来人不仅精通幻术惑心,更对金佛的结构了如指掌,意图一举将佛像分割带走!

桑杰益西目眦欲裂!毒钩近在咫尺,他强行运转几乎被幻香麻痹的真气,想要起身阻拦已是万万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

“咻——嗡——!”

三道细微却无比清晰的破空声响起,并非来自毒钩,而是来自金佛本身!只见金佛周身,那层原本黯淡的宝光骤然炽亮!三道凝练如实质的金色毫光,如同拥有灵性的护法神兵,自佛身激射而出,不偏不倚,正正撞上那三枚淬毒的幽蓝鸟喙!

没有预想中的金铁交鸣。那三枚足以洞穿金铁的毒钩,被金色毫光触及的瞬间,竟如同冰雪投入炽热的熔炉,无声无息地消融、气化!连一丝青烟都未曾冒出,便彻底湮灭无踪。只有三缕几乎看不见的淡蓝色气雾袅袅散开,然而,这致命的毒雾在金佛宝光的笼罩下,竟未能扩散分毫,反而诡异地扭曲、盘旋,最终在金佛座下的莲台周围,凝结成三朵小巧玲珑、栩栩如生的——金色莲花!

幻象消失了,诡异的甜香也瞬间消散无踪。殿内恢复了之前的死寂,只有桑杰益西粗重的喘息声和额头上滚落的豆大汗珠,证明着方才电光火石间的凶险。他抬头望向藻井深处,那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偷袭者早已鸿飞冥冥,不留一丝痕迹。唯有那三朵由剧毒幻化而成的金色小莲,静静地悬浮在莲台周围,散发着微弱而圣洁的光芒,与金佛的庄严交相辉映,形成一幅既诡异又神圣的画面。桑杰益西盯着那三朵金莲,浑浊的眼底深处,除了劫后余生的心悸,更添了一抹难以言喻的沉重。这手法,这淬毒弯钩的形制……他曾在遥远的吐蕃雪域见过类似的记载。毒钩虽消,但那毒蛇般阴冷的印记,却深深烙在了他的心头。

内忧外患如同附骨之蛆,持续啃噬着这个庞大而虚弱的帝国。铁穆耳登基的第五年,一场百年不遇的旱魃横扫了黄河以北的广袤土地。赤地千里,禾苗焦枯,河流断流,大地龟裂开一道道狰狞的口子,如同帝国身上无法愈合的疮疤。饥荒如同瘟疫般蔓延,流民扶老携幼,如同绝望的蝗群,冲击着沿途的府县。各地请求开仓赈灾的急报如同雪片般飞向中枢,却被朝堂上无休止的党争和国库空虚的现实无情地搁置、驳回。大都城内,粮价一日三涨,人心惶惶,流言四起。

就在这民怨沸腾、犹如干柴堆满的当口,万安寺千佛殿内,一直由桑杰益西以秘法严密封印、隔绝外界窥探的金佛,再次发生了令人震骇的异变!

这一日清晨,当桑杰益西如常打开殿门,准备进行早课时,一股难以形容的、令人作呕的恶臭扑面而来!那气味浓烈至极,混杂着尸体腐烂的腥气、沼泽淤泥的污浊以及某种硫磺焚烧般的刺鼻,瞬间冲得他头晕目眩,踉跄后退数步才勉强站稳。他惊骇地抬眼望去——只见那尊端坐莲台、本应金光璀璨的阎魔德迦佛像,此刻通体竟覆盖着一层粘稠、污秽、不断蠕动流淌的暗褐色油垢!这层油垢如同活物,在佛身上缓缓蔓延,不断分泌出滴滴答答的、散发恶臭的粘液,滴落在莲台上,发出“嗤嗤”的轻响,腾起缕缕带着不祥意味的灰黑色烟雾。整尊金佛的光芒被彻底掩盖,只剩下污秽和死气。更令人心悸的是,那污浊的油垢之下,原本慈悲宁静的佛面轮廓,似乎也扭曲变形,隐隐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狰狞和痛苦之色!

“秽……秽气凝形!”桑杰益西脸色煞白,失声惊呼。这绝非寻常的污秽!这是无数生灵在饥荒、战乱、冤屈、绝望中死亡时,所散发的滔天怨戾之气,是业力凝聚的具象化污秽!它们竟穿透了佛殿的结界,直接侵蚀了这尊象征王朝气运的圣物!

“必须立刻净化!否则金佛蒙尘,国运危殆!”老喇嘛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立刻下令封闭千佛殿,严禁任何人靠近。殿内,所有长明灯被点燃到最大,照得一片通明。桑杰益西沐浴更衣,换上最庄重的法衣,跏趺坐于污秽金佛之前。他深吸一口气,排除杂念,双手缓缓结出大日如来根本印,开始以自身精纯的佛门真言修为,念诵威力宏大的《大悲咒》与《楞严咒》。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

庄严、宏大、充满慈悲与净化力量的梵音响彻殿堂,每一个音节都如同实质的金色涟漪,从他口中诵出,层层叠叠地涌向那被污垢覆盖的金佛。金色涟漪触及佛身污垢的瞬间,“嗤嗤”的灼烧声大作!那暗褐色的油垢仿佛活物般剧烈地扭动、翻腾起来,腾起更浓烈的黑烟,发出凄厉刺耳的、如同万千冤魂尖啸的嘶鸣!

桑杰益西全身心地投入,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浸透了厚重的法衣。他以自身为桥梁,强行引动虚空中的佛力,对抗那源源不断汇聚而来的秽气业力。每诵念一遍真言,都如同经历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殿内金光与黑气激烈地纠缠、碰撞,光影剧烈地明灭闪烁,映照着他枯槁而坚毅的面容。

这场净化持续了整整三天三夜。当最后一丝污秽的油垢在金光的灼烧下化作飞灰消散,当最后一声怨魂的尖啸在《楞严咒》的伟力中归于寂灭,桑杰益西也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眼前一黑,“噗”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软软地向前栽倒。殷红的血点,溅落在刚刚恢复清净、重新流转出温润宝光的金佛莲座之上,显得格外刺目。金佛重光,而他,却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面如金纸,气息奄奄。

金佛在饥荒秽气中蒙尘又重光的消息,如同在滚沸的油锅中投入了一块寒冰,激起的不是平息,而是更加狂躁的爆裂。那象征着祥瑞与国运的金光,在贪婪者眼中,已等同于长生不死的秘药、富可敌国的宝藏、乃至号令天下的权柄。对它的觊觎,终于从宫墙之外的暗影,烧到了帝国心脏的最深处。

铁穆耳登基的第六年,一个深秋的傍晚。肃杀的秋风卷起满地枯黄的落叶,在宫墙夹道间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桑杰益西拖着大病初愈、依旧虚弱不堪的身体,在两名小沙弥的搀扶下,缓步走向宫城深处一座僻静的暖阁。他的右肩,那处被高丽死士毒箭留下的旧伤,在阴冷的天气里隐隐作痛,如同附骨之蛆,时刻提醒着他守护之路的艰难。

暖阁内陈设雅致,暖炉烧得正旺,驱散了深秋的寒意。然而,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比殿外秋风更加凝重的氛围。当朝皇太后,真金的遗孀阔阔真,端坐在上首的紫檀木圈椅中。这位曾经风华绝代的女子,如今鬓角已染上霜华,眼角刻着深深的倦意和忧虑。她穿着素雅的常服,未戴过多首饰,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疲惫和深藏的焦虑。她身旁侍立着几位心腹内侍和宫女,皆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老喇嘛辛苦了。”阔阔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目光落在桑杰益西苍白憔悴的脸上,以及他那依旧行动不便的右肩,“坐吧。哀家今日召你前来,只为问一件事。”她挥退了所有侍从,暖阁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桑杰益西依言在锦墩上坐下,微微垂首:“太后垂询,老衲知无不言。”

阔阔真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紧锁住桑杰益西浑浊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问道:“万安寺那尊佛……它……究竟如何了?哀家听闻,它能显圣光,能化灾厄?”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迫切,“值此多事之秋,陛下年少,诸王难制,海都猖獗,民心思变……哀家只想知道,这佛……它是否还在护佑着我大元?”

她的问题直指核心,带着一个母亲对儿子江山社稷的深切忧虑,也带着一个身处权力旋涡中心的女人对最后依仗的渴望。

桑杰益西沉默了片刻。暖阁里静得可怕,只有暖炉中炭火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他抬起枯瘦的手,指向暖阁角落一座供奉的小型鎏金佛像,声音沙哑而缓慢:“太后请看。”

阔阔真疑惑地顺着他的手指望去。

就在桑杰益西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座原本安安静静、毫无异状的鎏金小佛像,其光滑的佛面之上,毫无征兆地,缓缓沁出了一滴……一滴粘稠、暗沉、如同凝固血块般的——血珠!那血珠沿着佛面滑落,在鎏金的佛身上,拖曳出一道刺目惊心的暗红色痕迹!

“啊!”阔阔真倒吸一口冷气,猛地从圈椅上站起,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手指死死抓住了椅子的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血泪,比任何奏报、任何流言都更直观、更恐怖地昭示着不祥!

桑杰益西缓缓闭上眼,宣了一声低沉而悲怆的佛号:“阿弥陀佛。佛心泣血,非吉兆也。老衲……唯尽人事,听天命,拼此残躯,守此佛缘,以报先帝与太子知遇之恩。”他枯槁的脸上,是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平静与决绝。

暖阁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那滴暗红的血泪,在鎏金小佛身上,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阔阔真颓然坐回椅中,眼神空洞地望着那佛像,口中喃喃,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守……守住它……无论如何……哀家要你守着它……守着大元的气运……”

这一次,灾难并非来自外部,而是源于守护者内部堡垒的崩塌。铁穆耳登基的第七年,初冬。一场不大不小的初雪刚刚覆盖了大都城的街巷和宫阙的琉璃瓦,带来一丝洁净的假象。

这夜轮到御前亲军副统领阿速台当值。阿速台是铁穆耳登基后一手提拔的心腹,出身蒙古勋贵世家,素以勇猛忠诚着称。他带着一队精锐亲兵,例行巡视至万安寺外围。高大的宫墙在月色和薄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冷硬肃穆。阿速台按着腰间的佩刀,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寂静的寺院轮廓,沉声对身后的亲兵下令:“都打起精神!陛下有旨,万安寺重地,不容有失!尤其是千佛殿方向,给我盯死了!”

“喳!”亲兵们齐声应诺,铠甲在行动间发出轻微的铿锵声。

然而,就在阿速台的目光掠过千佛殿那高耸的、在月光下泛着幽暗光泽的殿顶时,他的眼神深处,一丝极其诡异的、难以察觉的狂热和贪婪,如同水底的毒草,悄然浮起,瞬间又被他强行压下。他下意识地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手指在刀柄上无意识地摩挲着。

子夜时分,万安寺内一片死寂。桑杰益西因连日劳心劳力,加上旧伤和净佛时损耗的元气一直未能完全恢复,此刻在佛前打坐调息,精神比平日松懈了些许,竟不知不觉陷入了半昏沉的浅睡。他枯瘦的头颅微微低垂,呼吸悠长而微弱。

千佛殿紧闭的殿门外,几条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无声息地出现。为首一人,身材高大魁梧,正是副统领阿速台!他眼中再无半分白日的忠诚与清明,只剩下一种被欲望彻底吞噬的疯狂,眼白上布满了诡异的血丝。他身后跟着三名同样眼神狂乱、气息粗重的亲兵。

阿速台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包,里面是几块散发着浓郁异香的肉脯。他将肉脯塞进门缝下方。殿内,几条负责警戒的獒犬嗅到香气,立刻低吠着围拢过来。然而,它们刚啃食了几口肉脯,便呜咽一声,四肢抽搐着瘫倒在地,口吐白沫,顷刻毙命——肉中掺有剧毒!

阿速台眼中凶光一闪,从腰间拔出一柄特制的、薄如柳叶的短刃,熟练地插入厚重的殿门门缝,无声无息地拨开了里面的门栓。沉重的殿门被推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发出极其轻微的“吱呀”声。阿速台率先闪身而入,三名亲兵紧随其后。他们的目标无比明确——莲台金佛!

阿速台动作快如闪电,几步便跨到莲台前,眼中只剩下那尊在昏暗光线中依旧流转着诱人光泽的金佛。他伸出戴着铁护腕的大手,带着志在必得的狞笑,狠狠抓向佛像的肩头!他身后的亲兵则默契地扑向佛像的底座,意图合力将佛像抬起!

就在阿速台的手即将触碰到金佛的刹那——异变陡生!

那尊一直沉寂的金佛,通体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正午烈日般的炽烈金光!这金光并非柔和的光晕,而是带着一种无坚不摧的、愤怒的威压,如同实质的黄金巨浪,轰然向四面八方爆发开来!

“呃啊——!”

阿速台首当其冲!他那只抓向金佛的铁手,被金光扫中的瞬间,包裹手臂的精铁护腕发出刺耳的“滋滋”声,竟如同蜡烛般迅速熔化!炽热的铁汁滴落,烫得他手臂皮开肉绽,发出凄厉的惨嚎。那狂暴的金光毫不停滞,狠狠撞在他的胸膛上!

“噗!”阿速台如同被无形的攻城巨锤击中,魁梧的身体像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口中鲜血狂喷,在空中划出一道凄艳的血线,重重撞在身后一根粗大的殿柱上!骨骼碎裂的“咔嚓”声清晰可闻,他贴着柱子滑落在地,双眼圆瞪,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口中嗬嗬作响,鲜血不断涌出,眼看是不活了。

那三名扑向底座的亲兵同样未能幸免。金光扫过,他们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蜡像,连惨叫都未能发出,身上的皮甲、衣物瞬间焦黑、燃烧,整个人在短短一息间化作三具蜷缩焦黑的枯骨,冒着袅袅青烟,散发出皮肉烧焦的恶臭。

狂暴的金光来得快,去得也快。千佛殿瞬间恢复了昏暗。唯有空气中弥漫的焦臭味、血腥味,以及那几具狰狞的尸体,诉说着刚才的惊心动魄。

巨大的撞击声和惨叫声早已将桑杰益西彻底惊醒。他睁开眼,看到的就是阿速台毙命柱下、三名亲兵化为焦骨的骇人景象。他猛地站起,冲到阿速台尚未完全冰冷的尸体旁,目光死死盯住对方腰间悬挂的一块腰牌——那是御前亲军副统领的令牌!令牌下方,还系着一个用黑色丝线缠绕的、小小的、形制奇特的骨制护身符。那护符上刻着的,并非萨满教的常见图腾,而是一个扭曲的、带着浓郁西域邪教气息的诡异符文!

“宫……宫内……萨满邪术……”桑杰益西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深入骨髓的寒意。连皇帝身边的亲卫统领都已被邪术控制,这宫闱之内,这帝国的心脏,究竟还藏着多少魑魅魍魉?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冰冷,比殿外的初雪还要寒冷。金佛虽再次显圣护住了自身,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也彻底撕开了帝国最后一块遮羞布。守护之路,已不仅是与外部贼寇的搏杀,更是陷入了深不见底、敌我难分的权力泥潭之中。

金佛震怒,诛杀御前叛将的骇人消息,如同平地惊雷,瞬间传遍宫闱。然而,这雷霆之怒并未能震慑住所有蠢蠢欲动的野心,反而如同在即将熄灭的炭堆上浇了一瓢滚油,让那名为“贪婪”和“权力”的火焰,以更疯狂、更不顾一切的姿态,猛烈地燃烧起来。

铁穆耳登基的第七个年头,岁末。大都城的上空铅云低垂,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雪。金佛在千佛殿内莲台上,通体流转的宝光变得极其不稳定,时而明亮如昼,时而又黯淡如风中残烛。更为诡异的是,那低垂的佛首,竟开始极其缓慢地、一下一下地、向着北方——漠北草原的方向——点动着,如同一个无声的、充满警示的叩首。

桑杰益西日夜守护在佛前,忧心如焚。他枯槁的面容因心力交瘁而愈发形销骨立,眼窝深陷,唯有那双眼睛,因为极度的警惕而灼灼发亮,如同两点不肯熄灭的星火。他深知,金佛如此异动,预示着前所未有的大劫将至。每一次佛首的点动,都如同敲击在他紧绷的心弦上。

宫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铁穆耳似乎也预感到了什么,连续数日将自己关在寝宫,不见外臣。只有最信任的太监总管能偶尔出入传递奏报。

这一夜,朔风终于挣脱了铅云的束缚,发出凄厉的嘶吼,卷着鹅毛大雪,疯狂地抽打着宫城。殿宇楼阁在风雪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千佛殿内,长明灯的火苗被从门窗缝隙钻入的寒风拉扯得忽明忽灭,光影在墙壁和佛像上疯狂地舞动。

桑杰益西盘膝坐在佛前,僧袍被透骨的寒意浸透。他强行运转着几乎枯竭的真气,抵御着寒冷和深入骨髓的疲惫。金佛点动的频率越来越快,佛身的光芒也明灭闪烁得如同濒死的萤火。殿外,风雪声中,似乎夹杂着一些极其细微的、不同寻常的声响——像是轻功高手踏雪无痕的掠风声,又像是某种金属机括在寒冷中绷紧的微鸣。

突然!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仿佛九天惊雷在头顶炸开!整个千佛殿,不,是整个皇宫的地面都为之剧烈一震!巨响并非来自千佛殿本身,而是来自宫城深处,皇帝寝宫的方向!

“护驾!护驾啊!!”凄厉到变调的嘶喊声,混杂着兵刃交击的铿锵声、垂死者的惨嚎声,瞬间撕破了风雪的呼啸,从寝宫方向遥遥传来,又迅速被狂风暴雪吞没大半。

桑杰益西猛地睁开双眼!就在他心神剧震,感知被寝宫方向的惊天变故所吸引的刹那——

千佛殿紧闭的殿门,轰然向内爆裂开来!不是被撞开,而是被一股极其霸道、凝聚如实质的罡气硬生生震成了漫天纷飞的木屑!狂暴的风雪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狂涌而入!

一道黑影,如同撕裂夜空的闪电,随着爆裂的木屑和风雪冲入殿内!速度快到了极致,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一股冰冷、暴戾、带着浓烈血腥气息的杀意,瞬间锁定了莲台上的金佛,也锁定了莲台之下的桑杰益西!这股气息之强横、之凶戾,远超之前所有来袭者!

黑影的目标明确无比——金佛!他的速度没有丝毫停顿,人在半空,一只包裹在黑色金属手套中的手,五指成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取金佛的佛首!这一抓,蕴含的力量足以开碑裂石!

桑杰益西在殿门爆裂的瞬间已心知不妙,但对方的突袭太快、太猛!他根本来不及起身结印,甚至来不及完全调动护身真气!死亡的阴影,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笼罩下来,冰冷彻骨!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凭着守护的本能,将残存的所有力量,连同自己的生命意志,化作一声凝聚了毕生修为、蕴含佛门狮子吼真髓的咆哮:

“咄——!!!”

声浪如同无形的巨杵,狠狠撞向那道黑影!

然而,那黑影竟似早有预料,或者其修为已至化境!面对足以震碎寻常高手脏腑的佛门狮子吼,他只是身形在空中极其诡异地一扭,如同一条滑不留手的毒蛇,竟将那沛然声浪的大部分威力卸开!虽然速度因此微微一滞,但那只夺命的铁爪,依旧带着无坚不摧的气势,突破了声浪的阻隔,距离金佛的脖颈已不足三尺!凌厉的爪风,甚至激得金佛身上的流苏璎珞剧烈摇摆!

桑杰益西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他已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的阻挡动作!

就在这千钧一发、桑杰益西闭目待死、黑影铁爪即将触及佛颈的刹那——

异变,再起!

那尊一直明灭不定、点动不止的金佛,骤然停止了所有的异动!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

紧接着,整个佛身爆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并非之前那种炽烈金光的光芒!那是一种……仿佛来自亘古洪荒的、纯粹到极致的“空”!一种包容万物又湮灭万物的“寂”!

没有声音,没有热量,只有一种无形的、绝对的“无”之领域,以金佛为中心,瞬间笼罩了整个千佛殿!

黑影那快如闪电、势若奔雷的铁爪,在距离佛颈仅有一寸之遥的地方,硬生生地、诡异地——凝滞在了半空!仿佛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绝对无法逾越的叹息之壁!他全身裹挟的狂暴罡气,如同烈日下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融、湮灭!他那双隐藏在阴影里、充满暴戾和贪婪的眼睛,第一次清晰地暴露出来,此刻却充满了极致的惊愕、难以置信,以及……一丝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这凝滞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噗!”

一声轻响,如同戳破了一个水泡。

那道气势汹汹、仿佛不可战胜的黑影,连一声闷哼都未能发出,整个身体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揉捏,然后——凭空炸裂开来!没有血肉横飞的场景,他的身体,连同身上的衣物、护甲,甚至那精钢打造的金属手套,都在那绝对的“空”与“寂”之中,如同被投入虚空的尘埃,瞬间分解、消散,化为肉眼不可见的、最原始的微粒,彻底湮灭!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仿佛这个人从未存在过!

狂风卷着雪片从破碎的殿门涌入,吹过黑影消失的地方,只带起几缕微不可察的尘埃。殿内,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以及莲台上那尊重新归于平静、低眉垂目、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的阎魔德迦金佛。

桑杰益西僵在原地,保持着准备结印的姿势,如同泥塑木雕。他枯瘦的身体在风雪中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刚才那超越了他所有认知、触及了法则本源的恐怖力量所带来的极致震撼和……一种源自灵魂的敬畏。冷汗,早已浸透了他贴身的僧衣。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更加凌乱、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惊惶的呼喊由远及近,冲向千佛殿:

“大喇嘛!大喇嘛!不好了!陛下……陛下在寝宫……遇刺……驾崩了!”

桑杰益西如同被这喊声惊醒,猛地转过头,望向寝宫的方向,又猛地转回头,看向莲台上的金佛。

就在他转头的瞬间——

“喀嚓!”

一声轻微却无比清晰、如同琉璃碎裂的声响,在寂静的殿内响起,刺耳得令人心悸。

只见那尊刚刚爆发出湮灭之威的金佛,自庄严佛首的正中眉心处,一道细长、笔直、深可见内部材质的黑色裂痕,如同被无形的利剑劈开,无声无息地向下蔓延!裂痕贯穿整个佛面、佛颈、佛身,最终延伸至莲花宝座的中央!

那道裂痕,漆黑、深邃、狰狞,如同大地之上无法愈合的伤痕,无情地烙印在佛陀金色的身躯之上,彻底割裂了那悲悯慈祥的面容,也割裂了这风雨飘摇的王朝最后一丝虚幻的祥瑞之光。

殿外,报丧的钟声,裹挟着狂暴的风雪,再一次沉重地、绝望地撞响,一声,又一声,连绵不绝,回荡在漆黑如墨、深不见底的大都夜空之中。风雪更急了,呜咽着掠过破碎的殿门,卷起地上的雪沫和木屑,打着旋儿,久久不肯散去。

桑杰益西佝偻着枯瘦的身体,缓缓地、艰难地站起身。他走到莲台前,伸出枯枝般颤抖的手指,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去触碰那道贯穿佛身的狰狞裂痕。指尖传来的,并非金属的冰冷,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死寂”与“枯竭”之感。这感觉瞬间沿着他的指尖蔓延至全身,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一股沉甸甸的绝望如同冰冷的铅块,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佛身裂……国祚……”他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后面的话,终究是哽在喉咙里,再也无法吐出。浑浊的老泪,第一次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砸在冰冷的莲台之上,瞬间凝结成细小的冰珠。

殿外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声越来越近,伴随着兵甲碰撞的铿锵,显然大队人马正被寝宫的变故和千佛殿的异响惊动,向这边涌来。风雪从破碎的殿门狂灌而入,吹得他暗红的僧袍猎猎作响,单薄的身体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桑杰益西猛地用僧袖擦去脸上的泪痕,眼中那深沉的悲怆瞬间被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所取代。他深吸了一口带着雪沫和血腥味的冰冷空气,强迫自己挺直那早已不堪重负的脊梁。他不再看那裂痕狰狞的阎魔德迦金佛,而是转过身,拖着沉重如灌铅的双腿,一步一步,走向那破碎的、如同巨兽张开的黑洞般的大门。

门外,风雪呼号,宫灯在狂风中剧烈摇曳,将赶来的侍卫、太监、僧兵们惊惶失措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他们看到老喇嘛如同从地狱中走出的幽魂般出现在门口,僧袍破碎,面色灰败,但那双眼睛,却在摇曳的火光中燃烧着令人不敢逼视的、近乎疯狂的光芒。

“大喇嘛!陛下他……”一名侍卫统领冲上前,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颤抖。

桑杰益西抬起手,枯瘦的手掌在风雪中微微颤抖,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制止了对方后面的话。他的目光扫过眼前一张张惊惶、悲痛、茫然的脸,声音不高,却如同冰冷的铁锥,穿透风雪的呼啸,清晰地钉入每个人的耳中:

“封寺。”

“千佛殿方圆百步,擅入者——”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浓烈的血腥气,“杀无赦!”

侍卫统领被他眼中那不顾一切的杀意震慑,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随即猛地抱拳:“遵命!”他立刻转身,嘶声对着身后的士兵吼道:“封寺!列阵!擅闯者格杀勿论!”

士兵们轰然应诺,刀剑出鞘的声音在风雪中连成一片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迅速在破碎的殿门外布下森严的防线。

桑杰益西不再理会外面的喧嚣和兵戈,他缓缓地、艰难地转过身,重新面对殿内那尊裂痕贯穿的金佛。他拖着脚步,一步步走回莲台前的蒲团,盘膝坐下。背对着破碎的殿门,面对着那道象征不祥的巨大裂痕。风雪从门口灌入,吹动他花白的须发和破碎的僧袍,他却如同化作了一尊石像,枯槁的背影在摇曳的灯影和狂舞的风雪中,显得无比孤绝,又带着一种殉道般的悲壮。

殿外,报丧的钟声还在风雪中一声声、绝望地回荡,如同为这个走向末路的王朝敲响的丧钟。兵甲的铿锵、风雪的嘶吼、远处隐约传来的混乱哭喊,交织成一曲末世的悲歌。而殿内,死寂一片,只有金佛眉心那道深黑的裂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无声地诉说着不详。

桑杰益西缓缓闭上双眼,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开合,开始持诵那仿佛永无尽头的经文。他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新帝暴毙,佛身崩裂,皇位又将陷入新一轮更加血腥的争夺。甘麻剌的野心、海都的利刃、朝野的动荡、四方势力的觊觎……还有那隐匿在暗处、操控了阿速台、甚至可能派出今夜这绝世凶徒的神秘黑手……所有的一切,都将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群,疯狂地扑向这座摇摇欲坠的帝国,扑向这尊裂开的金佛。

而他,桑杰益西,这个枯槁的老喇嘛,已是守护在这尊象征气运的裂佛之前的……最后一道,也是唯一一道,随时可能被风暴彻底撕碎的……屏障。

大都的夜,在风雪与丧钟声中,还很长,很长。

CC读书推荐阅读:百亿豪门穿兽世,投喂对象抢疯了边疆小卒的逆天崛起以死谢罪?重生后全宗门跪求原谅晚来情谊深二次元之斩神调包后,狼山小公主大杀四方宠爱太多太难选离婚吧,别耽误我泡小鲜肉万界保管员:开局穿梭机被曝光修为尽废后,我被逼退出宗门处处找茬?侯府小姐我不当了婚礼当天,老公朋友圈官宣白月光了穿越古代,我被团宠了瘸腿大师姐带着宗门飞升了海贼:这个海军强到离谱黑神话西游:神佛!吃俺老孙一棍圣子大人没有心我到民国当间谍周易哲学渣了腹黑女后我的诸天无限流,从要你狗命开始气运被夺后,她虐哭宗门所有人医妃归来:重生嫡女杀疯了!断亲单开族谱,柔弱表小姐不好欺神医娘亲一出门,各地大佬追着宠斗罗:穿成唐三姐姐后我封神了长相思之寒柳依依九叔:简化金光咒,晒太阳就变强女神异闻录:书与命运的彼方废材巫女的鬼怪们港综:称霸香江从庙街开始娱乐:息影五年!我的女粉丝全是一线明星?港综:普通道士?随手就是五雷咒超兽武装:轮回者的系统无拘无束游走诸天快穿:病娇反派又被宿主撩迷糊了斗罗:趁雪帝落难,忽悠她做老婆被宗门诬陷后大师姐杀疯了武夫借剑无限之我的金主真难哄爱与租约快穿:满级大佬,在线追夫爱情公寓:我的幸福生活烧火丫鬟嫁东宫:太子,求你疼我薅光系统羊毛后,她飞升了古墓新娘,冥王宠得心慌慌你人皇幡都冒邪气了,还装赘婿?AI说:卷什么?躺平才可能躺赢特种姐妹穿七零,给列强亿点震撼
CC读书搜藏榜:这个宗门大有问题承光集亮剑:团长听我解释,我真是群演穿书:救赎疯批男主后,剧情崩了什么?我和二狗子杀遍了诸天hp:和德拉科相爱相杀的那些年快穿:宿主为远离小黑屋一路狂奔网游之幻兽使一吻定情,总裁的天价影后穿书后踢开男主,抱紧反派大腿重生复仇:我与夫人分天下红色王座圣骑士编年史1961刚刚入职的我获得了系统报告帝君,您的下属又想搞恋爱脑药神,从我不是药神开始蜜之仇九尾灾荒年:娘子有空间,婆家宠上天仙缘无双传晚来情谊深游云惊凤不求长生,只为称帝几度夕阳生HP:救世主今天又在消极怠工我隔着月亮,慢慢回头望火影:岩石巨人吊打高达兔兔生存记夜夜笙歌,公主殿下专宠暗卫白描情书邪修师妹拯救了全宗门赛博朋克:战争步行者插翅难逃,又被疯批世子逮回去了为君倾心绝世冥王妃网游——屠龙巫师八零大佬别虐了,夫人才是白月光美漫:从疯人院毕业后做蝙蝠侠凤朝华快穿之女配咸鱼人生皇女请回家偏执!疯批!真千金是朵黑莲花重生清冷貌美少年练习生后去选秀我在相声社团当团宠千户待嫁幸好正当时重生之千金小姐养成系你已进入选择模式刘一的仙途奇缘反派他每天都想欺师灭祖HP:掠夺者们有被迫害妄想症
CC读书最新小说:七旬老太守国门吴家儿郎镇山河便利店系统:在大佬心上种良田重生嫡女:虐渣后飒爆全京城光明神戒穿了又穿,我在兽世发光发热!易孕娇妻一胎三宝,绝嗣佛子狂宠综漫:成为恶魔后女主们开始恶堕溃道崩坏三,结果是前文明无限流:文明淘汰赛小女匪进京,全城都等着看戏时间的猫港综:我只想做点生意重生回到10岁1998年顶尖女特工小狍我呀,被迫万人迷惨遭强制爱新婚被换嫁?我带空间随军笑开花娇娇胎穿七零又虎又彪我在体制内当隐形大佬混沌碰瓷后,魔祖赖上我盗墓:老板,你的疯狗团打起来了我在冷宫当销冠穿成恶毒雌性后,我掀翻了主角lol:瓦洛兰全员重生后,偏执男主跪穿火葬场综穿之吉星高照重生仙帝:万古归来龙族VI:世界的尽头我讨厌穿越!!!继室在上:用黛玉文学钓系首辅七零渣爹另娶,她带妹杀进家属院全员读心:公主殿下又来吃瓜了职场咸鱼的超级逆袭从凡脉到吞天帝尊陆总,你的白月光我会治排球:奥运选手去打高中联赛?阎魔德迦金佛七零:废品站捡到未来智脑,国家重生八零:冷面大佬狂宠妻一尘之光抗战:我是全军后勤大主任凤唳九霄!庶女惊华战神的掌心娇医!系统带飞失败:沙雕夫妇快穿撒糖天幕直播,随机抽取一个幸运观众向光而生,向尘而安穿成孤女后,我把王爷忽悠到手穿越流放当奴隶妈宝女?直接断亲四合院:转业科长,众禽跪求饶命我的仕途不靠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