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运河上弥漫着一层浓雾,宛如一层薄纱般轻柔地覆盖着整个码头。雾气朦胧,使得码头的轮廓若隐若现,仿佛置身于一个梦幻般的世界。
沈默小心翼翼地踩在湿滑的青石板上,每一步都需要格外小心,以免滑倒。他的目的地是停泊在第三泊位的清河号商船。这艘中型商船三天前深夜悄然驶入京城码头,当时的情景颇为诡异。更夫在巡逻时发现了这艘空无一人的船只,只有货舱里的青灯在黑暗中诡异地闪烁着。
沈主事。顺天府的差役在跳板前拦住了沈默的去路,脸上露出一丝担忧的神色,您真的确定要现在上去吗?这船上的东西...有点邪门啊。
沈默并没有直接回答差役的问题,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对方,然后毫不犹豫地踏上了那摇摇晃晃的跳板。自从悬案清道夫这个特殊的组织成立以来,他们就一直负责处理各种离奇古怪的案件,尤其是那些涉及灵异传闻的案件,往往都会最先送到他们的手中。
清河号的甲板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露水,显得有些潮湿。然而,令人奇怪的是,甲板上竟然没有留下任何脚印或者打斗的痕迹。沈默缓缓地走向货舱,货舱门半掩着,从那狭窄的门缝中,隐隐约约地飘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腥味。
沈默戴上自制的皮手套,轻轻推开门。货舱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盏青灯挂在中央横梁上,灯火如豆,映照出下方十二个草人——用稻草扎成的人形,每个约三尺高,整齐地围成一圈,像是举行某种仪式。草人身上湿漉漉的,不断滴水,在船舱地板上汇成一片小水洼。
沈默猛地转过身来,目光如炬地盯着跟上来的差役,急切地问道:“崔少卿呢?”他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焦虑。
差役似乎被沈默的气势吓到了,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结结巴巴地回答道:“去……去查船主身份了。”他的眼神有些躲闪,似乎对沈默的问题感到有些心虚。
沈默并没有注意到差役的异常,他的注意力完全被船上的那些草人吸引住了。他缓缓地走近那些草人,仔细观察着它们。
这些草人虽然做工粗糙,但结构却异常牢固。它们使用的是上好的稻秆,绑扎手法十分专业,显然是出自一个常年编织渔网或船缆的人之手。每个草人的胸前都贴着一张纸条,上面用毛笔写着不同的时辰,从子时到亥时,无一遗漏。
沈默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他对这个“十二时辰”的标记再熟悉不过了。自从他成功侦破赵明轩连环杀人案之后,他本以为“十二时辰”的阴影已经永远消散,然而现在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地取下了其中一张纸条。当他将纸条翻过来时,一行小字赫然出现在眼前:“子时三刻,血债血偿”。这行字与之前案件中的威胁如出一辙,让沈默的心头一紧。
有趣。崔鹏的声音突然从货舱口传来,船主叫周清河,是二十年前宫变的参与者之一。
沈默慢慢地转过身来,目光恰好与倚在门框上的崔鹏交汇。只见崔鹏手中正悠闲地把玩着一枚铜钱,那铜钱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翻转着,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清晨的雾气弥漫在空气中,如轻纱般轻轻地笼罩着崔鹏。雾气打湿了他的鬓角,使得他的头发微微有些湿漉,而那月白色的锦袍下摆也沾上了一些水渍,仿佛是他一路匆忙赶来时留下的痕迹。
沈默凝视着崔鹏,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开口问道:“什么身份?”
崔鹏嘴角微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然后迈步走进货舱。他的靴子踩在地上的水洼里,发出一阵轻微的声响,仿佛是在打破这片寂静。
“当时的内务府小吏,”崔鹏的声音在货舱里回荡着,“负责宫中药材的采买。”
沈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续追问道:“宫变后呢?”
崔鹏走到那些草人旁边,蹲下身子,仔细检查着草人的绑扎方式。他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似乎对这些草人有着特别的兴趣。
“宫变后辞官经商,”崔鹏头也不抬地回答道,“专走运河漕运,生意做得还挺不错。”
沈默的目光随着崔鹏的动作移动,最后落在了那些草人身上。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对这些草人有着某种担忧。
“又是‘十二时辰’,”沈默指着那些草人说道,“但赵明轩已经伏法,那么现在是谁在继续这场复仇呢?”
崔鹏抬起头,与沈默对视一眼,然后缓缓说道:“未必是复仇。”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接着解释道:“看这手法,更像是船工所为。也许周清河在生意上得罪了他的手下人,所以才会遭到这样的报复。”
沈默摇头,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收集了一些草人上的水渍:这些草人浸过水,但不是河水。我要检验一下成分。
崔鹏挑眉:你怀疑是某种仪式?
或者是某种信号。沈默指向青灯,这灯也不寻常。普通油灯不会发出这种青绿色的光。
崔鹏凑近青灯,突然打了个喷嚏:里面有东西...不是普通灯油。他用袖子掩住口鼻,像是加了铜粉和硫磺。
两人决定分头行动,沈默负责带回水样和草人样本回府检验,而崔鹏则去调查周清河的生意往来以及近期的活动情况。
沈默回到验尸房后,小心翼翼地将水样滴在玻璃片上,然后将其放在显微镜下仔细观察。经过一番仔细观察,他发现水中除了常见的藻类外,还有一些独特的矿物颗粒和微小的植物孢子。
沈默对这些发现感到十分好奇,他迅速翻阅起自己的标本记录,希望能找到与之匹配的信息。果然,没过多久,他就找到了与这些矿物颗粒和植物孢子相匹配的记录——这是西山温泉特有的矿物成分,而那些孢子则来自一种只生长在温泉附近的蕨类植物。
“西山码头……”沈默喃喃自语道。他突然意识到,京城西郊的西山脚下有一个小码头,由于靠近温泉,这个码头常常被达官贵人用来停泊他们的游船。
就在沈默思考着这个发现可能带来的线索时,崔鹏在漕运衙门也有了惊人的发现。他仔细查看了周清河的“清河号”的货物清单,发现这艘船表面上运载的是丝绸和茶叶等普通货物,但近半年来的记录却显示,每次到港后都有额外的卸货记录,而且这些货物的去向都不明。
私盐?韩烈猜测。
崔鹏摇头:更可能是药材。周清河当年在内务府就负责药材采买,有这方面门路。
什么药材需要偷偷运输?
值钱的,或者...违禁的。崔鹏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逍遥散之类的前朝宫廷秘药。
傍晚时分,两人在悬案清道夫的府邸碰头,交换发现。
草人上的水来自西山温泉。沈默铺开一张地图,那里有个小码头,平日人迹罕至,很适合秘密交易。
崔鹏将一份清单拍在桌上:周清河这半年走私了大量药材,其中包括制作朱颜泪所需的几味原料。
沈默猛地抬头:与之前的案子有关联?
很可能。崔鹏点头,我查到周清河与冯保有过秘密往来,就在冯保死前一周。
线索渐渐清晰。周清河可能参与了十二时辰的毒药供应,现在被人灭口。但凶手是谁?为何要用草人和青灯制造灵异假象?
我们需要去西山码头看看。沈默提议。
崔鹏却摇头:太明显了。如果凶手真在那里交易,必定有人望风。他指了指地图上的另一个点,不如从这里入手——周清河的宅邸。他若走私药材,家中必有记录。
周宅位于城南富人区,高墙深院,门禁森严。崔鹏亮出大理寺腰牌,轻松进入。管家说周清河三日前出门后便再未归来,与清河号出现的时间吻合。
书房里,崔鹏发现了一个暗格,里面藏着本账册,记录着一笔笔没有货物名称的交易,只用时辰代号——子时货丑时货等等,正好十二种。
看这个。崔鹏指着最后一页,子时三刻,西山交货,青灯为号。日期正是清河号出事那天。周宅位于城南富人区,高墙深院,门禁森严。崔鹏亮出大理寺腰牌,轻松进入。管家说周清河三日前出门后便再未归来,与清河号出现的时间吻合。
沈默检查书桌,在砚台下发现一张被撕破的纸条,只剩小心十二几个字。
周清河可能察觉到了危险,但没来得及...沈默的话被突然响起的更鼓打断。
子时三刻。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什么。
西山码头!崔鹏抓起账册,如果今晚还有交易...
他们心急如焚地匆忙离开周宅,骑上快马,如疾风一般疾驰而去,目标直指西山。
夜晚的山路崎岖不平,蜿蜒曲折,犹如一条沉睡的巨龙。月光洒在山路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阴影,给人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然而,他们顾不得这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尽快赶到码头。
经过一番艰难的跋涉,他们终于在临近丑时的时候抵达了码头。
码头上一片静谧,没有丝毫的喧嚣和嘈杂。只有一艘中型货船静静地停泊在岸边,船头悬挂着一盏青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这盏青灯与“清河号”上的那盏一模一样,仿佛是一种约定俗成的信号。
“伪装成商人。”崔鹏低声说道,同时从马鞍袋里迅速取出两套便装。
两人迅速换上商人的服饰,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向码头。他们的步伐显得自信而从容,仿佛真的是来购买货物的商人一般。
当他们走到船边时,船上的水手们注意到了他们。一名水手高声喊道:“两位爷,有何贵干啊?”
崔鹏操着一口浓重的江南口音,不紧不慢地回答道:“买货啊。听说这里有‘子时货’?”
水手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他警惕地打量着崔鹏和他的同伴,追问道:“谁介绍的?”
崔鹏面不改色,镇定自若地回答道:“周掌柜。他说今晚子时三刻,青灯为号。”
水手犹豫片刻,终于放下跳板:上来吧。
货舱里的麻袋堆积如山,一股浓烈的药香扑鼻而来。沈默和崔鹏小心翼翼地走进货舱,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立刻迎上前来,粗声粗气地问道:“要多少?”
沈默面不改色,沉稳地回答道:“先看货。”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透露出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威严。
壮汉见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黄牙。他随手解开一个麻袋,里面露出的果然是晒干的草药。然而,当他拨开表层的草药后,下面竟然露出了白色的结晶体——盐!而且,从盐的质量来看,这显然是上等的井盐,在京城绝对能卖出天价。
沈默和崔鹏对视一眼,心中都明白了过来。原来,周清河走私的不仅仅是药材,还有盐!在那个时代,盐是由官府专卖的,私自贩卖盐可是杀头的大罪。
“周掌柜怎么没来?”壮汉突然发问,目光紧紧地盯着沈默和崔鹏。
崔鹏心中一紧,但他还是强作镇定,笑着回答道:“周掌柜有事,所以让我们先来验货。”
壮汉的眼中闪过一丝怀疑,他皱起眉头,追问道:“周掌柜从来都是亲自来验货的,怎么会突然让你们来呢?”
崔鹏的额头开始冒汗,他连忙解释道:“这次的货量比较大,周掌柜实在抽不开身,所以才派我们先来看看。”
壮汉显然并不相信崔鹏的话,他的眼睛瞪得更大了,突然指着崔鹏道:“等等,你不是江南口音!”
身份暴露!壮汉猛地抽出腰间短刀,同时吹响警哨。霎时间,七八个水手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两人团团围住。
大理寺办案!崔鹏亮出腰牌,同时拔剑出鞘,放下武器,可免一死!
水手们不但不听,反而一拥而上。崔鹏剑法精妙,瞬间刺倒两人,但船舱空间狭小,难以施展。沈默也拔出匕首,背靠背与崔鹏并肩作战。
跳船!崔鹏突然大喊,一剑劈开舱窗。
两人纵身跃入冰冷的河水中。水手们纷纷放箭,一支弩箭擦过崔鹏的肩膀,顿时血染河水。
沈默抓住崔鹏的衣领,奋力向岸边游去。身后传来水手们的咒骂声和船只起锚的声音——私盐贩子要逃!
上岸后,崔鹏脸色苍白,但伤势不重。沈默简单为他包扎后,两人立刻返回城中调兵。
天亮时分,韩烈带着锦衣卫在西山二十里外的一处隐蔽河湾截获了那艘私盐船。船主束手就擒,正是周清河的大副。
审讯中,大副供出了一个惊人内幕:周清河不仅走私私盐,还暗中为冯保提供制作朱颜泪的原料。冯保死后,周清河想洗手不干,却被人威胁要继续供货。
是谁威胁他?崔鹏厉声问。
大副摇头:不知道,只有周掌柜接触那人。但每次接头,都要在子时三刻,挂青灯为号。
清河号上的草人是怎么回事?
是警告。大副颤抖着说,三天前的夜里,有人趁我们在西山交易时,偷偷上了清河号,杀了所有船员,把周掌柜带走,只留下那些草人...他们说,这是十二时辰的惩罚。
又是十二时辰!沈默和崔鹏对视一眼。难道还有漏网之鱼?
回到府邸,沈默重新检查了那些草人。在其中一个的内部,他发现了一张小纸条,上面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一个圆圈内分成十二等份,每个等份里写着一个名字。其中十个已经被划掉,剩下两个:和。
还有两个目标...沈默将纸条递给崔鹏。
崔鹏接过纸条,突然僵住了。他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手指微微发抖。
怎么了?沈默警觉地问。
这个图案...崔鹏的声音异常沙哑,我小时候见过。在先帝的书房里...那时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现在想来...
沈默没有追问。他知道崔鹏作为前朝皇子,这些记忆既珍贵又痛苦。
陈和杜...会是谁?沈默转移话题。
崔鹏勉强集中精神:朝中姓陈的高官不多,最显赫的是礼部陈侍郎。至于...可能是督察院杜御史。
我们需要警告他们。
崔鹏摇头:先查清楚。如果这两人也是十二时辰的参与者,那么追杀他们的人可能是正义的一方...
沈默不赞同:私刑不是正义。
有时候,这是唯一的正义。崔鹏罕见地严肃起来,沈默,你不是皇族,不懂宫廷斗争的残酷。有些罪,只有血能洗净。
沈默凝视着崔鹏,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震撼。他从未见过崔鹏的眼中流露出如此深刻的仇恨和痛苦,仿佛那是被岁月深埋的伤口,一旦揭开,便会鲜血淋漓。
这个平日里总是嬉笑怒骂、玩世不恭的贵公子,此刻却展现出了他内心深处的另一面。沈默突然意识到,无论崔鹏怎样伪装,他骨子里始终是那个曾经目睹家族惨变的皇子,那份仇恨和痛苦早已深深烙印在他的灵魂之中。
沈默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无论如何,我们得先找到真相。”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似乎在说服自己,也在说服崔鹏。
崔鹏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点头。他的动作有些僵硬,仿佛全身的力量都在这一瞬间被抽走。窗外,夕阳如血,渐渐西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长长的影子在地面上交叠在一起,宛如彼此的命运,早已紧密相连,难以分割。
就在这时,韩烈匆匆走进房间,他的脸色苍白,手中紧握着一份新到的密报。
“两位大人,礼部陈侍郎今早告病,闭门不出。而杜御史……”韩烈的声音有些颤抖,“刚刚被发现死在书房里,身边围着十二个草人。”
沈默和崔鹏对视一眼,同时起身。他们的心中都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这场以“十二时辰”为名的复仇,似乎远远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