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先的声音如同滚雷，带着酒意和不容置疑的威压，轰然撞入帐内。
“陛下真是……一刻不得闲啊。” “看来，是为今晚的宴会，准备了助兴的‘节目’？” “甚好。”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林锋然紧绷的神经上。他手中那件刚刚完成的、泛着诡异光泽的红色羊毛织物，瞬间变得烫手无比，仿佛不是救命稻草，而是催命符。
节目？助兴？
林锋然的心脏疯狂下坠。也先显然将这视为取悦他和那位贵女的玩意儿，而非什么“祥瑞”或“珍宝”。这完全打乱了他预想中“进献重礼”的节奏！
“太……太师……”林锋然喉咙发干，努力想挤出一点解释，“此物……此乃臣……”
“不必多言。”也先大手一挥，打断了他的话，脸上带着酒宴上的慵懒和戏谑，“是好是孬，宴上一试便知。
”他的目光饶有兴致地在那红布上转了转，“红光流转，倒是稀奇。兰珠郡主见多了金银珠宝，此等野趣，或可博佳人一笑。”
博佳人一笑？！
林锋然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千算万算，没算到也先会把这蕴含剧毒的东西，直接拿去给那贵女“把玩”！
这万一……
后果不堪设想！不仅计划败露，恐怕立刻就是碎尸万段的下场！
“太师！不可！”林锋然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此物……此物初成，气息未定，恐……恐冲撞郡主贵体！”
也先闻言，眉头微微一皱，酒意似乎醒了两分，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上下打量着林锋然：“哦？陛下何时……如此体贴入微了？”
那目光充满了审视和怀疑。
林锋然头皮发麻，知道自己反应过激，引起了怀疑，连忙低下头：“臣……臣只是……惶恐……”
也先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哈哈一笑，只是笑声里听不出多少暖意：“陛下有心了。既如此……”
他顿了顿，对身后吩咐道：
“来人，将陛下这‘心意’好生收着，宴席之上，由本王亲自呈予郡主观赏片刻即可。”
一名亲兵上前，面无表情地从林锋然手中接过了那件红色织物，动作小心，仿佛真的在对待什么珍贵物品。
林锋然的心却沉入了谷底。也先虽然没让郡主长时间把玩，但“亲自呈予”、“观赏片刻”已经足够危险！而且东西被也先的人拿走，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
“陛下，收拾一下，赴宴吧。”
也先丢下这句话，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又扫过角落里脸色惨白、努力降低存在感的江雨桐，转身带着人离去。
帐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却带来了更令人窒息的恐惧。
“怎……怎么办？”江雨桐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要崩溃，“他……他要是碰了那东西……”
“闭嘴！”林锋然低声厉喝，自己也心烦意乱，冷汗浸透了内衫。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或许……或许毒性没那么快发作……或许只是我们多虑了……”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
很快，两名瓦剌侍女捧着两套“干净”的衣物走了进来——一套是略显陈旧但还算完整的蒙古袍服，另一套则是颜色鲜艳的汉家女子衣裙。
“太师吩咐，请陛下和这位姑娘更换衣物，赴宴。”
侍女的语气恭敬却冰冷，不容拒绝。
这是要让他们以“宾客”而非囚徒的身份出席，无疑是也先联姻计划的一部分，刻意营造的场面。
林锋然和江雨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屈辱和无奈。但没有选择。
换上衣服后，在士兵的“护送”下，两人走出了囚禁多日的帐篷。
营地中央，巨大的篝火已经燃起，照亮了半边天。
烤全羊的香气、马奶酒的醇味、以及各种食物的气味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
瓦剌贵族们围坐一圈，大声谈笑，觥筹交错，气氛热烈喧闹。
也先高踞主位，身旁设有一个稍矮一阶的座位，上面坐着一位身穿华丽蒙古袍服、头戴繁复银饰的年轻女子。
她面容姣好，皮肤是健康的蜜色，眼神带着草原儿女的野性和好奇，此刻正略带挑剔和审视地打量着被带过来的林锋然和江雨桐。
这想必就是那位弘吉剌部的兰珠郡主。
林锋然被引到也先下首一个位置，江雨桐则被安排在更靠后的女眷区域，离那位郡主不远。
宴席的气氛看似热烈，实则暗流涌动。
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射在林锋然身上，有好奇，有轻蔑，有评估，也有毫不掩饰的敌意。
也先似乎心情不错，频频举杯，与部下和兰珠郡主说笑。酒过三巡，气氛越发高涨。
终于，也先似乎想起了什么，拍了拍手。
喧闹声稍稍平息。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也先身上。
也先脸上带着笑意，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林锋然身上，声音洪亮：“今日盛宴，欢庆郡主驾临。
本王更是意外得知，我们的‘客人’，大明的皇帝陛下，竟还精心准备了一份别致的‘见面礼’。”
他顿了顿，故意卖了个关子，欣赏着林锋然瞬间绷紧的身体和苍白的脸色。
“据说，此物能自发毫光，神异非常。本王亦是好奇得很。”
也先笑着，对身旁亲兵示意，“来，将陛下那份‘心意’呈上来，也让郡主和诸位都开开眼界！”
亲兵躬身，将那个用木盘盛放的、覆盖着一块普通灰布的红色织物端了上来。
也先亲手接过木盘，放在案上。他并没有立刻掀开灰布，而是笑着对身旁的兰珠郡主道：“郡主，猜猜看，这大明皇帝的手笔，会是何等宝贝？”
兰珠郡主好奇地眨着眼睛，带着几分期待：“太师快别卖关子了，让人家瞧瞧嘛！”
也先哈哈一笑，目光扫过脸色惨白、额头冒汗的林锋然，眼中闪过一丝戏谑，终于伸出手，缓缓揭开了那块灰布！
刹那间——
在周围无数火把和篝火的照耀下！
那件鲜艳欲滴、流淌着滑腻光泽的红色羊毛织物，彻底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它那纯正得近乎妖异的红色，以及那层在火光下流动的、不同于普通毛皮的、湿润柔和却又无法忽视的光泽，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哦？！”兰珠郡主首先发出了一声惊叹，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美眸睁大，“这红色……好生漂亮！还……还会反光？”
周围的瓦剌贵族们也纷纷发出了啧啧称奇的声音。他们见过最好的红毯，也无非是染料染成，何曾见过这种自带光泽的奇异效果？
“陛下，此乃何物？如何制成？”
也先眼中也流露出真正的惊讶和浓厚的兴趣，拿起那件织物，在手中掂量抚摸，感受着那滑腻的触感。
林锋然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强迫自己稳住声音，硬着头皮回答：“此……此乃臣以……特殊秘法，淬炼羊毛而成……名曰……‘流光绯云缎’……”他临时胡诌了一个听起来高大上的名字。
“流光绯云缎……好名字！”
也先似乎颇为满意，反复看着手中的红布，甚至将其对着火光仔细照看。
林锋然的心紧紧揪着，眼睛死死盯着也先抚摸布料的手指，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也先把玩片刻，似乎爱不释手，他笑着对兰珠郡主道：“郡主觉得此物如何？可还入眼？”
兰珠郡主显然很是喜欢，脸上露出笑容：“确实稀奇得很！这光泽，像是把晚霞披在了身上！”
也先大笑：“既然如此，此物便赠予郡主，以为见面之礼如何？”
他说着，竟真的亲手将那红布递向兰珠郡主！
林锋然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要晕厥过去！
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太师！”
一个声音突然从席间响起！
只见伯颜帖木儿猛地站起身，脸色似乎有些异常的发红（不知是酒意还是别的），他快步走到也先席前，躬身行礼，语气急促地说道：
“此物既是陛下心血之作，神异初成，气息未稳！郡主金枝玉叶，万一有所冲撞，反为不美！不如……暂且由臣代为保管，待日后确认无误，再敬献郡主不迟！”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焦急，甚至伸手似乎想去接那红布。
也先的动作一顿，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目光锐利地看向伯颜帖木儿，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和审视。
全场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和安静。
所有人都看着伯颜帖木儿这突兀的举动。
林锋然也懵了。
伯颜帖木儿这是在……救场？
他怕毒性发作牵连郡主，导致他的秘密计划暴露？
还是……另有图谋？
也先盯着伯颜帖木儿看了几秒，忽然呵呵一笑，将那红布随手扔回木盘，语气听不出喜怒：“既然台吉如此细心，那便依你所言，暂且保管吧。”
伯颜帖木儿明显松了一口气，连忙上前接过木盘，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是什么绝世珍宝，连声道：“谢太师！”
然而，也先接下来的话，却让伯颜帖木儿和林锋然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不过……”也先话锋一转，目光重新变得玩味，看向林锋然，“陛下既有如此‘点石成金’之妙手，区区一件小玩物，想必不过举手之劳。”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压力：
“三日之内，本王要见到十匹同样质地、同样光泽的‘流光绯云缎’！颜色嘛……就要这般鲜艳的正红！”
“用以裁制新衣，贺本王与郡主……联姻之喜！”
“陛下，不会让本王失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