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总裁的直升机在营地中央卷起一阵狂风。周远站在迎接队伍最前方，手中紧握着连夜准备的危机解决方案。昨晚写给卓玛的信已经托村里的孩子送去了，现在他必须专注于眼前这场硬仗。
直升机舱门打开，先下来的是两名助理，然后是一位六十多岁的男子——总公司副总裁邢志远，灰白的鬓角一丝不苟，锐利的眼神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落在周远身上。
周工程师，邢志远握手力道很重，听说你给我们准备了一场好戏？
邢总，欢迎来到高原。周远保持镇定，我们确实遇到了一些挑战，但也有解决方案。
邢志远微微颔首：会议室谈。
临时会议室里坐满了人——总公司专家组、项目核心团队、当地政府代表。岗仁村的老村长多吉次仁也被邀请出席，坐在角落，神情肃穆。
周远站在投影屏前，深吸一口气：各位，我们面临两个紧急问题。第一，德国进口的记忆合金连接件在特定低温下出现脆化现象；第二，岗仁村神山的地质结构对机械振动异常敏感。
他首先展示了记忆合金断裂面的显微照片，对比德国教授发来的实验室数据：施密特教授确认这是一个材料缺陷，但需要至少三个月才能生产出替换件。在此期间，我们必须加固所有关键节点。
加固方案？邢志远直奔主题。
周远切换到下一张幻灯片：传统热处理方法会破坏记忆效应，我们计划采用一种改良的冷锻工艺。
他按下遥控器，屏幕上出现一段视频——一位藏族老工匠正在用特制石锤敲打金属件，节奏奇特，时而轻时而重。
这是岗仁村传承的古老金属处理技术，能增强材料低温韧性而不影响记忆性能。周远解释道，我们已经做了小样测试，效果显着。
会议室里响起低声议论。邢志远挑眉：你在开玩笑吗？用石器时代的方法修复高科技产品？
科学不问出处，有效就是真理。周远平静回应，实验室报告显示，经过处理的样品在零下四十度仍保持韧性。德国团队正在研究其机理，初步认为是特定频率的机械波改变了晶界结构。
角落里，老村长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
第二个问题。周远切换到晶洞的照片，引起一阵惊叹，这种活性压电晶体对特定频率的振动极其敏感。常规输电线路的振动可能引发灾难性共振。
他展示了大学地质系提供的分析报告：解决方案是调整线路振动特性，避开危险频率。这需要修改塔体结构并加装阻尼系统。
成本？工期？邢志远的问题总是直指要害。
冷锻工艺需要大量人力，但材料成本低，两周内可完成全线加固。周远早有准备，振动调整需要改造七座塔，额外预算八百万元，工期延误一个月。
会议室鸦雀无声。八百万对一个已经超预算的项目来说不是小数目，更别提工期延误的政治影响。
邢志远沉思片刻，突然问道：如果不管那个洞，直接按原计划运行，最坏情况是什么？
周远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根据模型，可能引发山体滑坡，规模...不亚于二十年前那次。
邢志远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二十年前？
1999年岗仁村滑坡，十八人遇难。周远直视邢志远，当时的地质勘探队...是总公司前身华北电力的子公司。
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邢志远脸色变得铁青：谁告诉你这些的？
公开资料。周远不动声色，事故报告保存在州档案馆。
一段漫长的沉默。邢志远站起身走向窗边，背对众人。当他再次转身时，脸上已恢复职业化的平静：周工程师，你的方案我原则上同意。但有两个条件。
周远等待下文。
第一，冷锻工艺必须由专家团队全程监督，确保可靠性；第二，神山问题对外统一称为特殊地质保护措施，不提晶洞细节。邢志远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这是为了项目形象，也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恐慌。有异议吗？
没人出声。周远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邢志远显然想掩盖历史污点，但至少同意了保护措施。
散会。邢志远宣布，周工程师，留下。
人群散去后，邢志远关上门，突然像变了个人，肩膀垮了下来：你知道我当时是华北电力的副总吗？
周远摇头。
那场事故...我们收到了地质警告，但为了工期...邢志远的声音变得嘶哑，十八个家庭啊。后来我力主公司转型，才有了今天的国家电力科技。
他从钱包里取出一张发黄的照片，上面是年轻的邢志远和一群工人，其中一个藏族男子格外醒目。
认得他吗？
周远仔细端详：有点像...卓玛的父亲？
格桑扎西，最好的钻探手，也是我的朋友。邢志远小心地收好照片，这些年我暗中资助了岗仁村小学，算是...一点补偿。
周远突然理解了邢志远此行的真正目的——不是问责，而是赎罪。
那个藏族姑娘，是格桑的女儿吧？邢志远苦笑，命运真会捉弄人。
她现在是优秀的环保专家。周远说。
好好对她。邢志远拍拍周远的肩，突然变成了一个普通长辈，别重蹈我们的覆辙。
当天下午，紧急施工全面展开。二十名藏族老工匠被请到营地，手把手教工人们改良冷锻技术。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响彻整个营地，像一首古老的金属交响曲。
周远正在监督第一批加固件的安装，林涛匆匆跑来：周工！气象台发布暴风雪预警，今晚到明天有大到暴雪！
周远抬头看天——西北方的天空已经阴沉下来，远处的雪山消失在灰蒙蒙的雾气中。
加快进度！必须在风雪前完成7号和9号塔的加固！
但大自然不等人。傍晚时分，暴风雪提前来袭。狂风呼啸，能见度骤降至不足十米。大部分工人撤回营地，只有7号塔还有最后一组连接件没完成。
撤吧，明天再干！王铁军在呼啸的风中大喊。
周远看着摇摇欲坠的塔身——如果不在今晚完成加固，记忆合金可能在极端低温下断裂，导致塔体倒塌。
你们先回去！我和林涛留下完成最后部分！
你疯了？这种天气高空作业太危险了！
周远已经系好安全绳：7号塔就在神山边缘，如果倒塌可能引发晶洞共振。冒不起这个险。
王铁军骂了句脏话，然后转头喊道：二组的人留下！其他人撤回！
就这样，八个人在暴风雪中继续作业。周远和林涛负责最危险的高空部分，在五十米高的塔身上顶着狂风紧固最后一个加固环。
扳手！周远伸手，却接到一把冰冷的雪——林涛已经被风吹得偏离了位置。
风速还在加大，塔身开始令人不安地摇晃。周远咬住头灯，徒手拧紧螺栓，手指早已冻得失去知觉。突然，一阵特别猛烈的狂风袭来，安全绳发出可怕的撕裂声——
周工！
千钧一发之际，周远抓住了旁边的电缆，像秋千一样荡到塔体另一侧。电缆在狂风中剧烈摆动，随时可能将他甩出去。下方的人惊呼连连，但在呼啸的风雪中，任何救援都难以展开。
挂在电缆上的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周远看到了远处的神山轮廓，想起了晶洞中那些脉动的晶体，想起了卓玛...如果现在松手，一切就结束了。
不，还没完。他咬牙自语，开始沿着电缆一点一点向塔身移动。手指冻僵了，就用前臂缠绕；安全绳碍事，就干脆解开。每一步都是与死神的拔河。
当周远终于爬回塔体平台时，林涛几乎哭了出来：你他妈不要命了？！
螺栓...拧紧了...周远颤抖着举起扳手，然后眼前一黑，倒在了平台上。
当周远再次醒来时，首先感受到的是温暖的被褥和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味。窗外，阳光明媚，仿佛昨日的暴风雪只是一场噩梦。
醒了？熟悉的声音传来。
周远转头，看到卓玛坐在床边，眼睛红肿，显然一夜未眠。她手里捏着一封信——他写给她的那封。
你...看了？周远的声音嘶哑不堪。
卓玛点点头，轻轻握住他缠满绷带的手：你这个傻瓜...为什么要冒这种险？
为了兑现承诺。周远艰难地抬起手，指向窗外——远处的输电塔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为了证明工程和自然可以和谐共存。
卓玛的眼泪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我收到信后就赶回来了...正好看到你挂在电缆上...她的声音哽咽了，那一刻我才明白，我根本不需要时间思考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袋，倒出一枚银戒指，样式古朴，镶嵌着一小块蓝绿色的晶石。
这是...
晶洞的碎片，我母亲留给我的。卓玛轻声说，藏族人相信，这种晶体能连接天地能量。我想...也连接两个人的命运。
周远的心跳加速：卓玛，你是说...
我收到了剑桥大学的邀请函，研究高原生态。卓玛直视他的眼睛，但我决定留下，和你一起创办高原生态工程研究中心。如果你愿意的话。
周远挣扎着坐起来，不顾全身疼痛，紧紧拥抱了卓玛：我愿意。不只是研究中心，还有...一切。
一个月后，天脊线特高压输电项目举行竣工典礼。经过改良的线路成功通过各项测试，包括模拟地震和极端低温。神山段的特殊防振设计成为行业标杆，冷锻工艺更是申请了国际专利。
庆典上，周远和卓玛站在人群中央，接受着来自各方的祝贺。邢志远亲自为他们颁发了特别创新奖，并宣布了生态工程研究中心的筹建计划。
最后，周远在致辞中说，我要感谢这片高原和它的人民。在这里，我学会了真正的工程精神——不是征服自然，而是理解它、尊重它，与它对话。
仪式结束后，项目组全体成员在1号塔下合影。当摄影师喊三、二、一时，所有人将安全帽高高抛向空中，欢呼声响彻云霄。
在人群边缘，周远和卓玛十指相扣，仰望那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输电塔。它们像一列钢铁卫士，又像一条银色哈达，将现代文明的能量与古老土地的智慧紧密相连，向着无尽的未来延伸。
看，我们的孩子。周远突然说。
什么？卓玛疑惑地看他。
周远笑着指向远方的输电线路：第一个——天脊线。第二个正在孕育中——生态工程研究中心。至于第三个...
卓玛脸红着捶了他一下，却将头靠在了他肩上。
微风拂过高原，经幡舞动，仿佛天地也在为这一刻祝福。在这片离天空最近的土地上，一段关于成长、爱与责任的旅程刚刚抵达新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