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仓城内,地狱的画卷正在展开。
那道被“破城子”撕裂的二十丈豁口,此刻已不再是胜利的通道,而是吞噬生命的血肉磨盘!浓稠的黑烟混合着燃烧的火油气息、皮肉焦糊的恶臭、以及浓烈的血腥味,沉甸甸地压在残破的城垣之上。缺口内外,尸骸枕藉。汉军玄黑的甲胄与魏军土黄的号衣混杂在一起,被粘稠的血浆和焦黑的泥土浸透、粘连,不分彼此。残肢断臂、碎裂的兵刃、烧焦的旗帜,如同地狱的装饰,点缀着这片修罗杀场。
缺口内侧,郝昭精心构筑的第二道防线——由房屋废墟、装满土石的木笼、甚至拆解下来的门板床架堆砌而成的“瓮城”,成了收割生命的屠宰场!狭窄的通道仅容三四人并行,两侧的废墟高墙上,魏军弓弩手如同附骨之疽,将冰冷的箭雨倾泻而下!更致命的是那些从暗孔、从高处泼洒下的火油!火把一掷,瞬间烈焰升腾!冲在最前面的数十名龙渊军悍卒,顷刻间化作凄厉哀嚎的火人,在狭窄的通道里翻滚挣扎,将死亡的火种带向后方战友!
“顶住!给老子顶住!”王平声嘶力竭,脸上那道箭疤因愤怒而扭曲成紫红色。他身先士卒,玄甲上插着几支兀自颤动的箭矢,手中环首刀已砍得卷刃,每一次挥劈都带起一蓬血雨!但魏军依托地利,层层阻击,悍不畏死!每推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龙渊军再是精锐,在这狭窄的死亡通道里,也只能用血肉之躯去填!
“将军!魏狗的箭太密了!火油封路!弟兄们冲不进去啊!”一名满脸血污的校尉嘶吼着,左臂无力地耷拉着,显然已被箭矢射穿。
“冲不进去?”王平眼中血丝密布,猛地指向身后那弥漫着硝烟与死亡气息的城墙豁口,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咆哮:
“看看那缺口!那是陛下!是赤焰营的弟兄们拿命换来的路!是用天雷劈开的天门!”
“今日,就算是用牙啃!用头撞!用我龙渊军的尸骨填平这条血路!也要给老子…撕开这道鬼门关!”
“龙渊——”
“死战不退!!”王平高举卷刃的战刀,第一个迎着箭雨和随时可能泼下的火油,再次扑向那燃烧的死亡甬道!
“死战不退!!”身后的龙渊军士爆发出震天的怒吼,踏着同袍焦黑的尸体,如同黑色的怒潮,再次狠狠撞向那道血肉防线!
城外的汉军指挥高台之上,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诸葛亮死死抓着木栏,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苍老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他亲眼看着一波又一波的精锐儿郎,在那狭窄的缺口和燃烧的甬道里,如同扑火的飞蛾般倒下、燃烧、化为焦炭!每一次箭雨的攒射,每一次火油泼洒腾起的烈焰,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羽扇早已跌落尘埃,沾满泥污。
“丞相!不能再冲了!”蒋琬的声音带着哭腔,指着那如同地狱入口般的豁口,“那郝昭…那郝昭就是个疯子!他要把整个陈仓,变成一座焚尸炉!龙渊军…龙渊军快打光了!”
杨仪站在一旁,脸色同样难看,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快意。龙渊军,这支只效忠陛下的天子亲军,每折损一个,都意味着丞相府(或者说他杨仪)潜在的阻力少了一分!他故作沉痛地附和:“是啊丞相!魏延将军说得对,此乃绝地!强攻徒耗精锐!不如…鸣金收兵,从长计议?” 他刻意提到了魏延。
魏延此刻却一反常态地沉默着。他死死盯着那片血肉屠场,盯着王平和龙渊军在烈火与箭雨中舍生忘死的搏杀,盯着那被血与火染红的玄黑战旗…他紧握刀柄的手背上青筋暴起,眼神复杂。那“破城子”惊天动地的一爆,彻底粉碎了他对“奇技淫巧”的蔑视。而此刻龙渊军展现出的、近乎自毁的决死冲锋,更是带给他一种灵魂深处的震撼!这支军队的魂…比他想象的更硬!
刘禅站在高台最前沿,黑发在夹杂着血腥和焦糊味的风中狂舞。他同样死死盯着那片战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眸子,冷得像万载寒冰,又灼热得如同燃烧的地狱之火!戒渊剑在他腰间剧烈地震颤着,发出低沉而愤怒的嗡鸣,仿佛感应到了主人心中那焚天的杀意和…巨大的痛楚!每一个倒下的龙渊军士,都像是从他心口剜去了一块肉!
“陛下…”诸葛亮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巨大的痛苦和挣扎,望向刘禅的背影。他知道,此刻唯有陛下能下令停止这场自杀式的进攻。
就在这时,缺口甬道内异变陡生!
一阵前所未有的、密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机括簧片震动声,陡然从汉军后方响起!那声音尖锐、急促、连绵不绝,如同无数毒蜂同时振翅!
“嗡——嗡——嗡——嗤嗤嗤嗤嗤!!!”
紧接着,一片黑压压的“乌云”,带着刺耳的破空厉啸,越过正在血战的龙渊军头顶,如同骤雨般精准地泼洒在魏军据守的废墟防线之上!
那不是箭雨!速度更快!穿透力更强!数量更密集!
“噗噗噗噗噗——!”
密集如雨的弩矢狠狠扎进木盾、门板、夯土墙,甚至穿透了薄弱的掩体!正待泼洒火油的魏军士兵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惨叫着倒下!原本密集的箭雨瞬间稀疏了大半!连那些躲在射击孔后的弓弩手也发出阵阵惨嚎!
“是…是连弩?!”魏延失声惊呼!如此密集恐怖的弩矢覆盖,绝非普通弓弩!
“是‘神机连弩’!是流水坊的‘神机连弩’!”蒋琬激动地指着后方。
只见汉军阵后,数十架结构奇特、形如巨大蜈蚣的多联装弩车,正被军士们奋力推上前线!每架弩车由三人操控,一人摇动曲柄提供动力,一人负责将整盒(五十支)特制短矢压入箭槽,一人负责瞄准!随着曲柄的飞速摇动,弩车发出持续不断的嗡鸣,箭槽内的短矢以惊人的速度被机械力量自动上弦、激发!形成一片连绵不绝、覆盖式的死亡金属风暴!
这正是刘禅在陈仓攻城前,密令“天工院”(原流水坊扩建)日夜赶工,以流水线方式分件铸造、组装而成的杀人利器!其核心便是黄月英改进的、源自诸葛连弩原理,但通过标准化零件和流水组装,实现了规模化量产的恐怖杀器!
“好!好一个流水噬骨!”刘禅眼中寒光暴涨!流水线吞噬的是零件,产出的却是噬骨的杀机!“传令王平!弩车压制!全军压上!撕开它!”
“陛下!不可!”诸葛亮却猛地抓住刘禅的手臂,老泪纵横,“连弩虽利,压制一时,然郝昭必藏后手!甬道狭窄,大军涌入,若再遭火攻…后果不堪设想啊陛下!” 他指着甬道内依旧在燃烧的火焰和堆积的尸体,声音充满了恐惧。龙渊军的血,已经流得够多了!
仿佛是印证诸葛亮的担忧,城头残破的谯楼之上,突然响起郝昭那嘶哑却穿透战场的狂笑:
“哈哈哈哈!刘禅小儿!诸葛村夫!尔等仗着些奇技淫巧,就想破我陈仓?做梦!”
“今日,就让尔等见识见识,何谓玉石俱焚!!”
他猛地挥动手中令旗!
“轰!轰!轰!”
陈仓城内,靠近缺口甬道的数处民房废墟下,突然发生猛烈的爆炸!火光冲天,土石横飞!巨大的冲击波将正在推进的汉军连弩车都掀翻数架!更可怕的是,爆炸点下方埋藏的、数量惊人的火油罐被瞬间引燃!粘稠的、燃烧的火油如同地狱岩浆般喷涌而出,顺着甬道和废墟的缝隙,向着汉军汹涌蔓延!火势比之前猛烈十倍!瞬间将整个缺口甬道变成了一片无法逾越的火海炼狱!数十名来不及撤退的龙渊军士瞬间被吞噬!
“郝昭!!!”王平目眦欲裂,眼睁睁看着麾下儿郎在火海中化为灰烬,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
高台之上,一片死寂。连弩带来的短暂优势,瞬间被这毁灭性的自爆火海碾碎。冲天的烈焰映照着刘禅冰冷如铁的脸庞,也映照着诸葛亮瞬间灰败绝望的眼神。
刘禅的手,缓缓按在了剧烈震颤的戒渊剑柄之上。剑柄冰冷的触感,压制着他胸腔里翻腾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狂暴杀意。他死死盯着那片吞噬了无数忠魂的炼狱火海,盯着火海后郝昭那模糊却疯狂的身影。
时间,仿佛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
刘禅缓缓抬起手,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冷酷,穿透了战场的喧嚣,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将领耳中:
“鸣金。”
“收兵。”
“陛下!”魏延、王平同时惊愕抬头。
“陛下圣明!”杨仪几乎是抢着应和,心中暗喜。
刘禅没有理会任何人,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片燃烧的废墟,那吞噬了他最精锐战士的死亡豁口,然后猛地转身,黑发甩出一道决绝的弧线。
“回营。”
“召黄月英,吴懿。”
他的目光扫过脸色惨白的诸葛亮,扫过神情各异的众将,最终落在蒋琬身上,冰冷的字句如同淬火的钢钉:
“传朕旨意——”
“自即日起,于陈仓城外,立‘天工营’!”
“集蜀中良匠,仿此连弩流水之法…”
“给朕,造能碾碎这血肉磨盘的…真正杀器!”
戒渊剑的嗡鸣,在收兵的凄厉金锣声中,显得格外刺耳而悲怆。流水线的噬骨之音,刚刚奏响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