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院的太平间藏在实训楼地下一层，终年弥漫着福尔马林和消毒水混合的冷冽气味，连通风口吹进来的风都带着股化不开的寒意。关于“夜守太平间”的考核传统，在我们这届学生里早就传得神乎其神——有人说曾听见地下一层传来女人的哭声，有人说见过白影在太平间门口飘，还有人说上一届那个独自守夜的男生，第二天出来后就疯了，嘴里反复念叨“镜子里不是我”。
阿美却总把这些当笑话听。她是我们班出了名的“胆王”，不仅敢在解剖课上第一个上手解尸体，还在学校论坛开了个“鬼故事连载”专栏，写的故事吓得不少女生不敢走夜路。每次有人跟她提太平间的传闻，她都抱着胳膊笑：“什么白影哭声，都是自己吓自己，真有本事让我撞见一个，我当场给它写篇专访。”
可当辅导员在班会课上念出“本学期夜守太平间考核人选：阿美”时，我分明看见她握着笔的手顿了一下，指尖泛白。
“怕了？”散会后我凑过去逗她，她立刻挺直背，把头发甩到身后：“怕什么？不就是在地下待一晚上吗？我正好趁这机会找灵感，下一篇鬼故事就写太平间奇遇记。”话虽这么说，她当天下午就拉着我去学校超市买了两包咖啡，还把她那把据说能“驱邪”的桃木梳子塞进了背包——那是她外婆去年去世前留给她的。
考核定在周五晚上。那天下午，天空阴沉得厉害，像是要下雨，实训楼的走廊里没什么人，只有应急灯的绿光在墙壁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晃得人眼睛发花。辅导员把我们带到地下一层的太平间门口，掏出钥匙打开那扇厚重的铁门，“吱呀”一声，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带着浓重的消毒水味，呛得我忍不住咳嗽。
“里面有十个冷藏柜，晚上可能会有轻微的制冷声，正常现象。”辅导员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记住规则：不能开灯，不能玩手机，只能待在里面，明天早上六点我来开门。”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阿美身上，“你确定要去吗？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阿美深吸一口气，把背包甩到肩上，抬脚跨进太平间：“放心吧老师，我明天早上准时等您开门。”
铁门在她身后重重关上，“咔嗒”一声落锁，走廊里瞬间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应急灯的绿光，在地面上晃来晃去。我站在门口，心里莫名发慌——太平间里一片漆黑，连一丝光亮都没有，阿美一个人在里面，真的能撑到天亮吗？
太平间里，阿美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心脏“咚咚”地跳。她原以为自己能镇定下来，可真正置身于这片黑暗中，四周都是冰冷的冷藏柜，那种被死人包围的感觉，还是让她头皮发麻。她掏出桃木梳子，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梳子上的木纹硌得手心生疼，却让她稍微安心了些。
起初，太平间里只有冷藏柜运行的“嗡嗡”声，单调而规律，像某种缓慢的心跳。阿美闭上眼睛，试图用深呼吸来平复紧张，可越想集中注意力，耳边的声音就越清晰——除了“嗡嗡”声，她还听见了轻微的“滴答”声，像是水滴落在金属上，断断续续的，从太平间的角落传来。
她猛地睁开眼，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觉到那股寒意顺着裤脚往上爬，钻进衣领里，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别自己吓自己，肯定是水管漏水。”她小声对自己说，可那“滴答”声却越来越近，仿佛就在她耳边响起，带着股潮湿的霉味。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紧接着，一缕微弱的月光透过太平间唯一的小窗户照了进来，在地面上投下一片惨白的光影。阿美眼前一亮，连忙顺着月光看去——窗户在太平间的最里面，紧贴着墙壁，而在窗户下方的墙上，竟然挂着一面镜子。
那是一面老式的长方形镜子，边框是暗红色的木头，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镜面边缘有些磨损，却依然清晰。月光照在镜面上，反射出淡淡的光，刚好能照亮镜子周围的一小块区域。阿美松了口气，至少现在不是完全的黑暗了。
她慢慢走过去，站在镜子前。月光下，她的脸显得格外苍白，眼睛里满是疲惫，头发因为紧张而有些凌乱。“还挺好看的。”她自嘲地笑了笑，为了缓解恐惧，她开始对着镜子唱歌——唱的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儿歌，旋律简单，却能让她想起外婆在世时的日子。
“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太平间里回荡，带着点颤抖，却渐渐变得平稳。唱着唱着，她感觉没那么害怕了，甚至开始对着镜子做鬼脸，模仿鬼故事里的情节，给自己找乐子。
镜子里的她，也跟着做着同样的动作，表情、神态，都和她一模一样。阿美越唱越投入，从儿歌到流行歌，一首接一首，嗓子渐渐变得沙哑，可她却停不下来——只要一停下来，她就会想起自己身处太平间，想起周围冰冷的冷藏柜，想起那断断续续的“滴答”声。
不知唱到第几首歌时，阿美突然发现，镜子里的自己，好像有点不对劲。
她明明是低着头唱歌的，可镜子里的她，却抬着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嘴角还带着一丝诡异的笑。阿美心里一紧，连忙抬起头，镜子里的她也跟着抬起头，笑容消失了，和她一样皱着眉头，一脸疑惑。
“肯定是太累了，出现幻觉了。”阿美揉了揉眼睛，继续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