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郊,伊洛河支流的一处排污口。
浑浊不堪的污水正从巨大的水泥涵洞中奔涌而出,带着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和城市地下的污秽,汇入浑黄的河水之中。这里是城市的疮疤,是文明社会不愿意多看一眼的阴暗角落。
“哗啦……”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水花翻涌声,两只被泡得发白、指甲缝里塞满淤泥的手,猛地抓住了排污口那布满青苔和污垢的水泥边缘。紧接着,两个如同水鬼般狼狈的身影,一边剧烈地咳嗽着,一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从那恶臭的污水中爬了出来,瘫软在岸边的乱石滩上。
正是侥幸从地下暗河中逃出生天的南派“过江龙”李三,和他的一名心腹手下,绰号“黑皮”。
此时的李三,哪里还有半点之前不可一世的枭雄模样?他那一身昂贵的定制西装早已成了破布条,挂在身上滴着黑水,脸上、头发上全是淤泥和不知名的秽物,原本阴鸷狠辣的眼神,此刻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和滔天的怨毒。
他在那冰冷刺骨、暗流涌动的地下河里挣扎了不知多久,好几次险些被湍急的水流拍死在岩壁上,或者被那些潜伏在黑暗水域里的未知生物拖入深渊。
“呕……”
李三趴在地上,疯狂地干呕着,吐出来的全是黑色的苦水。他翻了个身,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带着腐臭味的空气,感觉肺部像是火烧一样疼痛。
片刻之后,稍微缓过劲来的他,猛地坐起身,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身旁的黑皮,厉声吼道:“其他人呢?!‘穿山甲’呢?!‘老鬼’呢?!都死哪儿去了?!”
黑皮比他更惨,一只鞋跑丢了,脚底板被河里的尖石划得血肉模糊。听到老大的怒吼,他浑身一哆嗦,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结结巴巴地说道:“三……三爷……我也……我也没看见啊……刚才那水……水太急了……根本……根本抓不住东西……一眨眼……一眨眼就被冲散了……”
说到这儿,黑皮的脸上露出了深深的恐惧,声音都在发抖:“我……我好像听见老鬼惨叫了一声……然后……然后水里就有血冒出来……那些……那些怪鱼……可能……”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打断了黑皮的描述。李三一巴掌狠狠地扇在黑皮脸上,把他打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废物!都是废物!”李三从地上跳起来,像是发了疯一样地咆哮着,“老子花大价钱养着你们,关键时刻一个个屁用没有!‘穿山甲’要是没了,咱们还怎么在这一行混?!还怎么跟北派那些土包子斗?!”
“穿山甲”不仅仅是他的手下,更是他这个团队的核心技术人员,精通各种机关陷阱和风水堪舆。没了“穿山甲”,他李三就是没牙的老虎,只能靠蛮力去拼,这在凶险莫测的倒斗行当里,无异于自杀。
发泄了一通后,李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摸了摸腰间,那把他视若珍宝的镀金手枪,早已不知道掉在哪个水坑里了。现在全身上下,除了一把插在靴筒里的军用匕首,再没有任何防身的武器。
“走!先离开这儿!”李三阴沉着脸,踢了一脚还趴在地上的黑皮,“找个能藏身的地方,联系金先生。老子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这笔账,必须得算清楚!”
两人互相搀扶着,像两条丧家之犬,跌跌撞撞地钻进了不远处的烂尾楼区。这里人迹罕至,四处漏风,正是躲避警方搜查和休整的好地方。
在一间满是尘土和碎砖的房间里,李三从贴身的防水袋里掏出一部备用的卫星电话。这是金先生给他的,说是专门用于紧急联络的专线,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接通。
李三颤抖着手,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嘟——嘟——嘟——”
电话里传来一阵令人心焦的忙音。
没人接。
李三皱了皱眉,不死心地又拨了一遍。依旧是忙音。
他不信邪地换了另一个紧急备用号码,那是金先生身边那个神秘保镖“影子”的联系方式。
“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冰冷的电子提示音,如同一盆更加冰冷的凉水,兜头浇在了李三的头上,让他从脚底板一直凉到了天灵盖。
那一瞬间,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愤怒,像毒蛇一样缠住了他的心脏。他就算再蠢,此刻也明白发生了什么。
联系不上。全部失联。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在金先生那个神秘而庞大的布局里,他李三,这支所谓的南派精英小队,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一枚棋子,更是一枚随时可以被牺牲、被抛弃的“废棋”!
甚至是……用来吸引警方火力的诱饵!
“王八蛋……姓金的……你个王八蛋!!!”
李三猛地将手中的卫星电话狠狠地砸在水泥墙上,那部价值不菲的高科技设备瞬间四分五裂,零件崩得到处都是。
“啊——!!!”
他像是一头受伤的野兽,对着空荡荡的烂尾楼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怒吼。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那种被利用、被背叛、最后像垃圾一样被扔掉的滋味。
他现在人财两空。带来的精锐兄弟死的死,散的散;想要夺取的国宝凤鸣铜爵连个边都没摸着;还得罪了警方,成了通缉犯。而那个把他当猴耍的孟广义,现在肯定正带着宝贝,躲在某个角落里嘲笑他的无能!
滔天的恨意,在他心中疯狂地滋长,吞噬了他仅存的理智。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李三喘着粗气,双眼充血,面目狰狞得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金先生……孟广义……你们都给我等着!我李三只要还有一口气在,这事儿就没完!想甩掉我?做梦!我就是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旁边的黑皮看着状若疯癫的老大,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过了许久,李三那急促的呼吸声才慢慢平复下来。他缓缓转过头,那双血红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任何人类的情感,只剩下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狠毒与决绝。
他在绝境中,想到了一个最直接、最有效、也是最卑鄙无耻的办法。
“黑皮。”李三的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在……在这儿,三爷。”黑皮赶紧应道。
“你以前在洛阳待过一段时间,对这边的情况熟。”李三阴恻恻地问道,“那个孟广义身边的死胖子,叫梁……梁什么的那个,他是洛阳本地人,对吧?”
“是……是梁胖子,大名叫梁栋。”黑皮不知道老大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老老实实地回答,“他是洛阳这一片有名的地头蛇,以前是倒腾古玩的,这几年才跟着孟广义混。”
“好,很好。”李三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狞笑,“地头蛇好啊,地头蛇一般都有家有口,有牵挂。”
他走到黑皮面前,一把揪住黑皮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恶狠狠地说道:“去!发动你在洛阳剩下的所有关系,哪怕是把这地皮给我翻开,也要给我查清楚梁胖子的底细!把他老婆孩子住在哪里,在哪上班上学,全部给我找出来!”
黑皮一听这话,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虽然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心里多少还是有条底线的。
“三……三爷……”黑皮吞了口唾沫,声音颤抖着劝道,“这……这不太好吧?道上的规矩,祸不及家人……咱们要是动了梁胖子的家里人,那可就真的没退路了,传出去,以后在江湖上也没法立足了……”
“啪!”
又是一个重重的耳光,直接把黑皮扇得眼冒金星,嘴角流血。
“规矩?!去他妈的规矩!”李三的脸几乎贴到了黑皮的脸上,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啊?!咱们都被逼上绝路了!都要死了!你还跟我讲规矩?!”
“孟广义那个老狐狸讲规矩了吗?金先生那个王八蛋讲规矩了吗?!”李三歇斯底里地吼道,“他们把老子当猴耍,当炮灰用!既然他们不仁,就别怪老子不义!老子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只要能拿到铜爵,只要能翻盘,别说是绑架老婆孩子,就是杀人放火,屠了他全家,老子也干得出来!”
他死死盯着黑皮,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听着!我给你半天时间!天黑之前,我要看到梁胖子老婆孩子的确切位置!要是找不到,我就先把你剁碎了喂鱼!”
黑皮看着老大那双已经彻底丧失人性的眼睛,知道多说无益,再废话恐怕自己的小命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是……是!三爷您放心!我这就去办!我有几个老兄弟还在洛阳混,肯定能查出来!”黑皮连滚带爬地冲出了房间,消失在了废墟之中。
看着黑皮离去的背影,李三颓然地靠在墙壁上,从怀里摸出一盒被水浸泡得有些发软的香烟,费了好大的劲才点燃一根。
辛辣的烟雾呛进肺里,让他那根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他透过烂尾楼那空洞的窗框,望着远处洛阳城那繁华的天际线,眼神阴冷得可怕。
一张针对无辜妇孺的黑网,正随着那袅袅升起的烟雾,在这个古老城市的阴暗角落里,悄然撒开。
这将是他最后的赌注,也是他向这个抛弃了他的世界,发出的最恶毒的报复。
孟广义,既然你想玩,那咱们就玩把大的。我看你是要那件死的国宝,还是要你兄弟那活生生的老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