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雨滴，敲打在观测枢纽光滑而残破的地面上，也敲打在林清那看似无懈可击的理性壁垒上。
共同的麻烦。
林清沉默着，她周身的低气压几乎凝成实质。那双深邃的眼眸扫过被污染的地板，扫过因过载而损坏的记录仪，最后落在林溪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上，以及旁边如临大敌、银芒隐现的顾临。
猎手……来自深层镜域，能精准定位她的观测枢纽，并能利用规则怪谈的因果残响进行攻击的猎手。这确实超出了她之前的风险评估。她原以为镜域只是无序的背景噪音，顶多滋生一些需要清理的怪谈，却没想到其深处竟孕育出了拥有明确意志、并能执行如此精准打击的“存在”。
这不再是实验样本的轻微反噬，而是足以威胁到她自身研究基地和计划根基的入侵。
“你说得对。”良久，林清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但那份疏离感中，多了一丝不得不面对现实的凝重，“这个‘变数’确实需要优先处理。它的存在，干扰了我的观测，污染了我的数据，并且……夺走了我的财产。”她指的是那个被夺走的灵魂印记。
她踱步到主控台前，手指快速划过光屏，调出刚才入侵事件的完整数据记录，包括能量频谱、规则扰动模式以及那短暂出现的信息污染波形。
“分析结果显示，这次入侵并非镜域无意识的溢散，而是带有高度指向性的‘掠食’行为。其目标明确：试探、干扰，并获取与林溪你因果纠缠最深的‘样本’。”林清看向林溪，眼神锐利，“它似乎在……研究你。或者，试图通过研究与你紧密相关的‘碎片’，来理解乃至复制你身上某种它感兴趣的特质。”
这个结论让林溪脊背发凉。被一个如此诡异强大的存在盯上，滋味绝不好受。
“我们必须找到它，在它完成‘解析’之前，消除这个威胁。”林清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而要做到这一点，我们需要进入‘深层镜域’。”
“进入深层镜域？”顾临眉头紧锁，“那里是连‘蓝图’程序都难以完全净化的混乱核心，我们进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风险与收益并存，‘容器’。”林清淡淡回应，“只有进入其中，才能定位那个‘猎手’的本体，并弄清楚它的目的。待在这里，我们只能被动等待下一次袭击，而我的观测枢纽，经不起太多次这样的‘访问’。”
她将目光转向林溪：“要进入深层镜域，并具备在其中行动和定位目标的能力，我们需要更精确的‘坐标’。那个被夺走的印记，就是最好的信标。但印记本身已被污染同化，直接追踪其信号极为困难且危险。”
林清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计算的光芒：“但是，你，林溪，你与那个印记存在最深的因果联结。你的‘归墟’之力，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中和深层镜域的混乱侵蚀。我们需要以你为‘共鸣器’，放大并纯化那份因果联系，从而逆向定位印记的精确位置。”
“以她为共鸣器？怎么做？”顾临立刻警惕起来，他绝不允许林溪再被当作实验品。
林清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嘴角勾起一丝没什么温度的弧度：“放心，不是你想的那种破坏性实验。我需要她集中精神，回忆与那个印记所有者相关的一切，尤其是情感最强烈的瞬间。同时，我会启动观测枢纽的‘深层规则扫描’模式，捕捉她意识波动与深层镜域产生的共鸣涟漪。这需要她完全放开精神防御，配合我的引导。”
完全放开精神防御？在这片刚刚被入侵、仍由林清绝对掌控的空间里？这无异于将自身最脆弱的部分暴露在潜在的危险之下。
林溪与顾临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犹豫和警惕。
“我如何相信你不会趁机动什么手脚？”林溪直接问道。
林清看着她，眼神平静无波：“因为目前而言，你们的利用价值，远大于将你们变成无知无觉的实验标本的价值。一个活着的、能配合的‘共鸣器’和‘战力’，比两具冰冷的尸体更有助于我解决眼前的危机。这是基于利益最大化的理性判断，你可以选择相信，或者……我们一起在这里等待下一个，可能更猛烈的袭击。”
她给出了选择，实则没有选择。被动防御，风险未知，且观测枢纽未必能撑住。主动出击，虽险，却有一线生机，尽管这生机需要他们与虎谋皮。
林溪深吸一口气。她想起那个被吞噬的室友，想起因魔镜而扭曲、最终消散的鲜活生命。那份因果，本就与她相连。如今其残留的印记被夺，她亦有责任寻回，或至少，不让它成为更恶之物的食粮。
更重要的是，她需要力量，需要信息，需要了解姐姐和这个世界的真相。深入深层镜域，固然危险，却也可能是一次契机。
“我同意。”林溪做出了决定，灰白的眼眸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但我有一个条件：顾临必须在场，全程监护。并且，一旦发现你的引导有任何超出约定的异动，我会立刻终止。”
林清挑了挑眉，似乎对林溪提出条件有些意外，但并未反对：“可以。他的秩序之力，在共鸣过程中或许也能起到一定的稳定作用，降低你被深层镜域混乱意识同化的风险。”
协议，在相互的警惕和暂时的利益一致下，勉强达成。
林清不再耽搁，她走到观测枢纽中央一片相对完好的区域，双手虚按。地面亮起复杂的光纹，形成一个精密的多层法阵。几个完好的记录仪悬浮到法阵节点上空，投射下柔和但穿透力极强的光柱。
“站到阵眼。”林清指示道。
林溪依言走入法阵中心，顾临紧随其后，站在她身侧，手背上的裂痕微微发光，随时准备应对不测。
“放松你的意识，回忆那个节点……魔镜，你的室友，她使用魔镜前后的变化，她的恐惧，她的贪婪，她被吞噬时的绝望……以及你目睹这一切时的感受。”林清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引导力，如同冰冷的溪流，渗入林溪的脑海。
林溪闭上双眼，努力排除杂念，沉入那段并不愉快的回忆。室友最初使用魔镜时的惊喜，容貌微调后的窃喜与不安，行为逐渐异常时的诡异，最终违规被镜中怪物吞噬时的凄厉惨叫与那张扭曲绝望的脸……以及她自己当时那份混杂着恐惧、愤怒与无力的复杂心情。
随着回忆的深入，林溪周身那灰白色的归墟力场开始不受控制地波动起来，色彩变得深邃，仿佛有暗流在其中涌动。一丝丝极其细微的、与之前入侵触须同源的暗紫色能量，如同被吸引的飞蛾，开始从虚空中渗出，缠绕向她。
“捕捉到了……因果的涟漪……”林清全神贯注地操作着光屏，记录仪的光芒聚焦在林溪身上，试图从那混乱的共鸣中剥离出指向性的信号。
顾临紧紧盯着林溪，看到她眉头紧锁，身体微微颤抖，显然承受着不小的压力。他不由得握紧了拳。
就在这时，林清突然“咦”了一声，光屏上滚动的数据出现了一个异常的峰值。
“不对……除了那个被夺走的印记，还有另一个……更微弱，但更‘古老’的共鸣信号……也在深层镜域中回应着你，林溪！”
林溪猛地睁开眼，灰白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愕。
另一个……更古老的共鸣？
林清的目光锐利如刀，死死锁定在那个新出现的信号上，脸上首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个信号频率……怎么可能……它指向的是……‘初代守门人’陨落时，失落在镜域深处的……‘规则核心’碎片？！”
观测枢纽内，刚刚达成的脆弱同盟，因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发现，再次变得微妙起来。
猎手尚未找到，一个可能更具价值、也必然伴随着更大凶险的“宝藏”，却意外地露出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