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瓦城的街市满是喧嚣拥挤。
纳图带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家丁,大摇大摆地逛着。
目光在货摊和过往女子身上流连,周围人投来敬畏的目光。
纷纷避让。
突然,三四个披头散发乞丐围了上来,伸着破碗,差点伸到纳图的脸上。
用含糊不清的言语哀叫着讨要。
“滚开!臭死了!”
家丁们反应迅速,恶声恶气地上前推搡驱赶。
“离少爷远点!找死吗!”
乞丐们似乎被吓到了,一哄而散。
纳图被这突如其来的骚扰弄得有些恼火。
嫌弃地弹了弹刚刚被乞丐碰到的衣袖。
就在这时,他习惯性地摸了摸腰间的钱袋,摸了个空!
“糟了!”纳图脸色一变。
“钱包被偷了!定是刚才那群臭乞丐!快给我追!”
家丁们顿时慌了神,正要分头去追。
就听见前方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
“站住!拿出来!”
声音来自不远处一个巷口,一个头戴宽边斗笠。
看不清面容的男子正拦在那群刚刚逃散的乞丐面前。
他身形挺拔,虽穿着普通布衣,却自有一股气势。
那几个乞丐似乎很怕他,其中一个磨磨蹭蹭。
极不情愿地将一个东西递了过去。
正是纳图丢失的那个钱袋。
斗笠男子拿过钱袋,低声呵斥了乞丐几句。
乞丐们连连点头,飞快地跑掉了。
他这才转过身,不紧不慢地走向纳图。
纳图和他的一众家丁都愣愣地看着这一幕。
斗笠男子走到纳图面前,将钱袋递还给他,语气平淡:
“兄台,街市杂乱,看好自己的钱财。”
他的汉语带着些许异乡口音,但用词文雅。
纳图接过失而复得的钱袋,检查了一下,分文未少,顿时对这斗笠男好感大增。
他虽是纨绔,但也讲究个“面子”和“义气”,当下便用有些生硬的汉语回道:
“多谢这位兄弟出手相助!这帮该死的小贼,”
“若非你,今日就让他们得逞了。你叫什么名字?我纳图必有酬谢!”
斗笠男子微微抬了抬头,斗笠下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只能看到线条硬朗的下巴和紧闭的嘴唇。
他摆了摆手:
“举手之劳,不必挂齿。在下只是个过路人,姓名不值一提。”
他语气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
“…在下还有些麻烦事要处理,就此别过。”
纳图正在兴头上,觉得这人神秘又有本事,好奇心起,追问道:
“麻烦事?你帮了我,若有什么难处,不妨说来听听?”
“在这阿瓦城,我纳图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
他拍着胸脯,显露出十足的自信。
斗笠男子沉默了一下,仿佛在权衡,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压低声音道:
“唉,罢了…告诉你也没什么。其实,我是想寻个人,给他点‘教训’。”
“哦?”
纳图一听“教训”二字,更是来了兴趣,
他平日最爱看热闹,尤其是别人的热闹。
还是罢了,兄台知道太多了并不好,万一有事,不想牵连你。
好奇心上来了,纳图不依不饶:
哎,兄弟别见外,但说无妨嘛!
随后斗笠人压下声音说道:
“...好吧...实不相瞒,是最近来的那个清国使臣…”
…清国使臣?…竟然是他?
纳图顿时呆住了,
斗笠男子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压抑的怒意。
“是的,此人乃卑鄙小人,他前日在酒楼上,竟敢…竟敢调戏我家妻!”
“此等奇耻大辱,岂能甘休!可我人单力薄,奈何不了他身边的护卫。”
“哈..果然如此,我早就看出那厮贪图女色 ,不是好东西,没想到他竟然欺辱良家女子!”
纳图说实话他干的类似的事情也不少,不过此时他装作一副忿忿不平的样子。
斗笠人咬了咬牙,像是说出了什么难以启齿的计划,
“没错,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但是他是使臣...”
“我确实拿他没办法,但我只想…等他晚些时候路过那边那条窄巷时,”
他指了指远处一条昏暗的巷道。
“我到时候搞出点动静,他的轿子探出头,我砸他一坨秽物,恶心恶心他,”
“让他当众出个丑,也算替我家妻出口恶气!然后我便立刻远走高飞,神不知鬼不觉。”
纳图一听,眼睛瞬间亮了!
教训那个目中无人的清使祁三升?这主意简直妙极了!
他早就看那个抢他风头、还敢跟他争红芸的金钱鼠尾不顺眼了!
虽然自己不愿意亲自下场惹麻烦,但能亲眼看到对方倒霉丢脸。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乐子!
他强忍着兴奋,故作镇定地拍了拍斗笠男子的肩膀:
“兄台有志气!这等登徒子,是该教训!既然你已有计划,那我就不多问了!”
“祝你…马到成功!”
他心里已经打定主意,
晚些时候一定要蹲在那条巷子里,看这场好戏。
斗笠男子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有些无奈,
冲纳图抱了抱拳:
“多谢兄台理解,告辞了!望兄台替我保密。”
“一定,一定,放心吧”
纳图拍了拍胸脯。
说完,转身快步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的人流中。
纳图捏着失而复得的钱袋。
看着那人消失的方向,脸上露出了一个期待又幸灾乐祸的笑容。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祁三升被一坨屎砸中后的狼狈模样了。
-
天色渐晚,暮色降临。
纳图心里惦记着白天那斗笠人所说的“教训清使”的计划,兴奋难耐。
但他深知此事见不得光,若是带着一大帮家仆,目标太大。
万一被那斗笠人发现自己在跟踪窥探。
或是被祁三升的人瞧见,反而坏事。
为了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看好戏,
他刻意把家仆打发回去,独自一人,
像个幽灵般悄悄潜到了那条预定的窄巷附近,
找了一个既能看清巷内情况又极其隐蔽的角落藏好,瞪大了眼睛等待着。
果然!他在那蹲着!
在前方不远处的矮墙檐上,那个方才见过的斗笠人身影赫然蹲伏在那里。
仿佛融入了阴影之中。
他手里似乎正摆弄着一根绳子和一个用布包着的、看不清形状的东西。
全神贯注地盯着巷口方向。
纳图的心跳不由得加速,激动地搓了搓手:
“好哇!好戏就要开场了!”
没过多久,巷口传来一阵喧哗,一顶颇为气派的轿子在几名护卫的簇拥下。
浩浩荡荡地拐进了巷子。
看这排场,不是那个讨厌的清使祁三升还能有谁?纳图屏住了呼吸。
轿子行至巷中,眼看就要经过斗笠人下方。
就在这时。
“哗啦啦....!”
斗笠人猛地一拉手中的绳子,巷子旁一堆看似随意堆放的木箱应声而倒。
不偏不倚,正好横亘在路中央,拦住了轿子的去路!
“哎呦!”
“怎么回事?!”
轿夫一阵惊呼,队伍顿时乱作一团。
护卫们也立刻警觉起来,“锵锵”拔出兵刃,紧张地环顾四周。
“外面何事喧哗?!”
轿帘猛地被掀开,露出了祁三升那张带着不耐烦表情的脸,
他脑门剃得锃光瓦亮,在微弱的光线下甚至有些反光。
就是现在!
斗笠人等的就是这个时机!他手臂猛地一挥,
那团用布包着的黑乎乎的粘稠物划破空气。
带着劲风,精准无比地直奔目标!
同时用缅语骂了一声:
“狗官!敢调戏我女人!”
“啪叽!”
紧接着。
“啊啊啊啊!!”
祁三升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一股难以形容的!
混合着牲畜粪便的极致恶臭瞬间将他笼罩!
那黏腻、湿滑触感紧贴着他的头皮!
甚至还有些许温热…
“什么东西?!好臭!呕——!”
他瞬间胃里翻江倒海,疯狂地用手想去扒拉。
却弄得满手都是,臭气更是加剧蔓延。
“有刺客!保护大人!”
护卫们这才反应过来,惊怒交加。
其中那个身手最好的满人护卫眼尖,立刻发现了矮墙上正在迅速后退的斗笠人影!
“在那边!追!”满人护卫大吼一声,如离弦之箭般猛追过去。
其他几名护卫也一边忍着恶臭扶住狂吐不止的祁三升,一边跟着追捕。
纳图躲在暗处,本来正看得津津有味、心里乐开了花,却突然发现情况不对。
那个斗笠人逃跑的方向,好死不死,正是冲着他藏身的这条岔路而来!
“不妙!怎么往我这边逃啊!”
纳图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慌了。
他可不想被当成同党!
那斗笠人身手极其矫健,速度快得惊人,转眼就冲进了纳图所在的这条后巷。
就在他飞速掠过纳图藏身的箩筐堆时,目光似乎无意中一扫。
他猛地一个急停,斗笠下的脸上露出了极其震惊和意外的表情。
压低声音惊呼道:
“兄台?!怎么是你?!你……你快跑啊!!”
他一把拉住还在发懵的纳图的手臂。
用焦急的语气低吼道:
“快跑!护卫追过来了,被发现就说不清了!”
纳图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拽着他。
身不由己地就被拖着钻进了旁边更复杂、更黑暗的小巷迷宫之中。
他脑子一片混乱,只想摆脱追兵,下意识地跟着这个带他逃命的斗笠人狂奔。
身后传来护卫们愤怒的追赶声和呼喝声。
有好几次萨巴兰就和他们只差几步的距离了。
但斗笠人对地形似乎异常熟悉,七拐八绕。
利用夜色和杂物的掩护,很快就将追兵的声响远远甩在了身后。
巷子另一头。
那满人护卫追出一段距离,失去了目标踪迹,担心这是调虎离山之计。
只得愤愤地啐了一口,迅速返回祁三升身边护卫。
这时,祁三升已经被手下勉强清理了一下。
但浑身依旧恶臭难当,气得浑身发抖。
“抓到没有?!是谁?!到底是谁?!”
他歇斯底里地咆哮着。
萨巴兰单膝跪地,懊恼地回答:
“大人恕罪!贼人跑得太快,对地形极熟,钻巷子不见了。是…是两个人!”
“两个人?!”
祁三升眼中喷火。
“是!虽然没看清脸,但其中一个的背影和衣着…”
“很像之前在仙春楼与您有过争执的那个缅人贵族,纳图。”
祁三升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寒光四射:
“纳图?!”
祁三升想起一事,又问道:
“之前他骂我什么?是缅语吗?”
这时,旁边一个抬轿的本地轿夫小心翼翼地用汉语道:
“大…大人…”
“刚才…那人用缅话骂了一句……”
“骂了什么?!”
祁三升和满人护卫同时盯住他。
轿夫吓得一哆嗦:
“骂的是……是‘狗官,敢调戏我女人’…”
“纳!图!”
祁三升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他彻底暴怒了,
“好!好你个纳图!竟敢用如此龌龊手段羞辱本官!此仇不报,我祁三升誓不为人!”
他再也没有任何去喝花酒的心情,顶着满身的恶臭和冲天怒火,咬牙切齿地道:
“回驿馆!立刻回去!”
纳图的名字,已深刻在了他的仇恨清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