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无忧的邀请,那范公子明显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窘迫。
他看了看自己破旧的衣衫,又看了看无忧桌上丰盛的酒菜,犹豫着拱手道:
“多谢兄台美意,只是……在下囊中羞涩,怕是分摊不了这桌饭资……”
你这话什么意思?以为我要跟你AA才叫你?瞧不起我?
无忧闻言挑眉,直接打断他,语气随意:“我请你吃饭,自然是我付账,哪有让客人掏钱的道理?无非多添一双筷子的事,坐下吧。”
一听是免费的,那范公子眼睛微亮,刚才那点矜持和犹豫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
他动作极快地将自己那篮画具往旁边一放,几乎是“嗖”地一下就坐到了无忧对面,拿起一副干净的筷子就朝着那盘油光锃亮的红烧肉夹去。
一边往嘴里塞,一边还对有些愣住的无忧含糊道:
“兄台别光看着啊,一起吃,一起吃!”
无忧看着他这前后反差,嘴角微微一抽,随即摇头失笑,扬声对柜台喊道:“小二,再加两个招牌菜!”
他之所以出言邀请,除了觉得这范公子身上有种孔乙己的莫名即视感外,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在对方身上感应到了一丝微弱的灵气波动。
这并非真正的修行者气息,更像是凡人在即将踏上修仙路,却又若即若离的状态。
如同隔着一层薄纱窥见大道,只差一个契机,或者说,一位引路人。
无忧本来还想着,若聊得投缘,便顺势点拨他几句,说不定还能为蓬莱琴棋书画峰物色到一个好苗子。
毕竟,能在画道上展现出如此天赋的人,确实不多见。
风卷残云之后,范公子满足地打了个饱嗝,这才想起还未通姓名,连忙整理了一下衣冠,虽然依旧破旧,但姿态却郑重了几分:
“在下范丹青,字守墨,多谢兄台款待。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皇极无忧。”无忧报上名字,随即却促狭地笑道:“不过我觉得‘孔乙己’这名字也挺适合你的。”
范丹青一脸茫然:“孔乙己?这是何意?兄台莫要取笑……”
无忧哈哈一笑,也不解释。
之后,任凭范丹青纠正了几次,也依旧未改。
范丹青见状,也只能无奈作罢。
酒足饭饱,无忧想起正事,便随口问道:“范兄对这云岚城内的佛寺可熟悉?我初来乍到,想去逛逛,不知哪家值得一去?”
不料,此言一出,范丹青脸上的轻松瞬间消失,脸色微微一变,语气带着些许紧张:
“无忧兄……你这个时候,要去佛寺?”
无忧点头:“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范丹青的态度肉眼可见地冷淡下来。
他沉默片刻,看着桌上还没吃完的菜肴,似乎挣扎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匆匆扒拉了几口,便站起身,重新拿起自己那份干硬的馒头和那碟没动的茴香豆,对无忧拱了拱手,语气疏离:
“多谢款待,今日饭资,他日必当奉还。在下……先行告辞了。”
说完,竟不等无忧回应,便抱着他的画具篮子,有些仓促地离开了酒馆。
无忧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挑了挑眉,心中有些莫名其妙。
他自认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也不知是哪句触动了对方的敏感神经。
不过他本就没指望从对方身上得到什么,只是觉得有趣外加顺便打听点消息而已,有固然好,没有也无所谓。
随着自身实力无限接近返虚期,他的底气确实足了很多,说句不好听的,如今大体是别人有求于他,而非他求人,心态自然硬气得很。
一旁一直留意着客人动向的小二,这时过来收拾旁边一桌的碗筷,见状笑道:“客官您是好心,可范公子那人啊,心气儿高着呢,不会轻易受人恩惠的。”
无忧不以为然地喝了口甜酒:“不过是一顿饭而已,算什么恩惠?”
小二一边擦桌子一边道:“客官您大气,可对范公子来说,一饭之恩也是恩啊。”
无忧摇了摇头:“不,我觉得应该不止是‘不受恩’这么简单。他若真不想受恩,一开始就会拒绝,而不是吃了一半才跑掉。”
现在仔细想来,他态度的转变,好像就是在……向他打听佛寺之后。
看来,这位范丹青公子,对于城中的佛寺,恐怕知道些不寻常的东西。
“啧,算了……”无忧便顺势向小二打听道:“这位范公子到底是什么情况?我看他气质不像普通人家,画技想来也不差,为何画作卖不出去,落到这般境地?”
“这范公子说来也是命运多舛。”
小二见无忧感兴趣,也来了谈兴,
“他家中本是咱们云岚城的名流,父母都是极有名望的书画大家,往日里访客不绝。范公子自己更是了得,幼年便有小画圣之名,一手书画尽得父母真传,人人称赞。”
“可就在前些年,家中突遭横祸,父母双双惨死。范公子当时正在外游学,归来听闻噩耗,如同疯魔了一般四处调查父母死因,想来是因此荒废了艺业。短短几年光景,他那原本令人称道的画技,竟一落千丈,再不复当年神韵。”
无忧挑了挑眉:“既然如此,他境遇已经够惨了,你们为何还那般嘲笑他?”
“客官您有所不知啊!” 小二压低了声音。
“哦?我确实不知,说来听听。”无忧说着,随手弹出几块碎银,精准地落在小二手中。
小二看到银子,脸上笑容更加灿烂,但他犹豫了一下,只留下一块,将其余的又推回给无忧:
“客官厚赏,小的感激。不过这些只是街谈巷议的闲话,担不起这么多,收下一枚,当做小人讲故事的茶钱便心满意足了。”
他接着说道:“怪就怪在,自他父母过世几年后,不知是不是自暴自弃,他开始魔怔似的,夜以继日地在城里几座有名的寺庙附近……偷画那些去上香的年轻妇人小姐。”
“他自己的画技本就大不如前,画作不好卖,原本还有些念及他父母旧情的故人愿意买画帮衬一二。结果他净画这些登不得大雅之堂的东西,人家如何还能买?旁人屡劝不听,久而久之,大家原本对他的那点同情,也就渐渐变成了鄙夷和嘲笑。”
“范公子除了画画,又没有别的谋生手段,家境自然彻底没落下去。可他偏又有股倔劲儿,宁可挨饿,也绝不肯变卖家中的一件旧物,非要靠自己卖画为生,这才落得如今只能啃干馒头就茴香豆的境地。”
无忧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前后的变化倒是有趣。”
“该说他低劣么?他落到这般田地都坚持作画,不肯变卖父母遗物,算得上有气节。但偏偏这种人,却又固执地坚持那等惹人非议的‘偷画’之举……”
不过,他心中倒是明白了为何范丹青身上会有那种徘徊于道途门径的灵光。
这般大起大落,历经变故,却仍能坚守本心专注于画道,某种程度上,他早已在画道门前徘徊许久了,只是被执念与迷障所困,不得其门而入。
吃完了饭,又从小二口中将云岚城内所有稍具规模的佛寺位置都打听清楚后,无忧并没有急着立刻出发探查。
他在酒馆二楼要了一间上房住下。
今晚,或许会有人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