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知远身披重甲,手按刀柄,屹立在棱堡最高处。
冰冷的寒风卷过墙垛,吹动他额角那道狰狞的疤痕,却吹不散他眼中磐石般的坚定。
他眺望着远方被薄雪覆盖的荒原,地平线处一片死寂,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压抑。
“探马回来了吗?”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回将军,第三批探马刚入堡,依旧未见狄骑主力踪影。”
身旁的副将快速回禀,眉头紧锁。
“再派!扩大探查范围至五十里。拓跋宏不是莽夫,他一定在等什么。”
郑知远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上的纹路,这是他紧张时的习惯。
副将抱拳领命,快步离去。
郑知远深吸一口凛冽的空气,目光扫过棱堡内外。
城墙之上,火炮褪去炮衣,黑黝黝的炮口指向远方。
弹药手将实心弹和火药桶码放得整整齐齐,触手可及。
火铳兵们检查着手中的米涅枪,用通条清理着枪管,确保每一支铳都能在关键时刻发出致命轰鸣。
棱堡外侧,新挖的陷马坑和壕沟纵横交错,如同给这座钢铁堡垒又添上了一层狰狞的尖刺。
堡内军营,炊烟袅袅,后勤辅兵正将热腾腾的饭食和姜汤分发给轮换下来的士兵。
没有人喧哗,只有金属摩擦声、沉稳的脚步声和偶尔响起的低声命令。
整个防线像一张拉满的弓,弦已绷紧,只待箭出。
一种大战将至的肃杀,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
寒州城,总督府(原侯府)。
书房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屋外的寒意,却驱不散林牧之眉宇间的凝重。
他面前的长桌上,铺着一张巨大的寒州全域地图。
代表敌军的黑色箭头,从北、东、南三个方向,直指寒州心脏。
“皇甫嵩的主力已至雍州边境,距我西南门户落霞关不足三百里。”
苏婉清纤细的手指划过地图,声音依旧温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清晰。
“东面,我们的海上巡逻船发现岛津义久的舰队正在集结,有向近海移动的迹象。”
她抬起头,看向林牧之。
“最麻烦的还是北面。拓跋宏的骑兵像幽灵一样,化整为零,我们的探马难以捕捉其主力动向。他在消耗我们的耐心,也在寻找防线的薄弱点。”
林牧之没有说话,指尖轻轻摩挲着图纸上代表棱堡的符号。
他的瞳孔微缩,脑海中飞速计算着各种可能。
“他在等皇甫嵩先动,或者等一场大雪,掩盖他们的马蹄声。”
林牧之抬起头,语速微微加快。
“告诉郑知远,不必急于寻找敌军主力。依托棱堡,固守即可。我们的优势在于防守和火力,而非野外浪战。”
“是。”
苏婉清点头,立即提笔记录命令。
她书写时,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笔杆,显示出内心的紧绷。
“婉清,我们的后勤如何?”
林牧之走到窗边,看着城内依旧井然有序的街道。
“城内粮仓充盈,足以支撑全军三个月。军工坊日夜不停,赵铁柱那边汇报,弹药储备已达标百分之一百二十。”
苏婉清放下笔,语气中带着一丝自豪。
“城内的民心呢?”
林牧之追问,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之一。
“起初有些慌乱,但我们的新政深入人心,学堂的学生和各级官吏都在积极宣讲,稳定人心。现在,大家更多的是同仇敌忾。”
苏婉清走到他身边,耳尖因屋内暖意和情绪波动而微微泛红。
“我们建设的,不只是武器,还有一个能让百姓愿意为之而战的‘寒川’。”
林牧之轻轻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她掌心的微湿。
他心中的些许自我怀疑,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没错,他带来的不仅是科技,还有希望。
这希望,就是最坚固的城墙。
寒州军工总坊。
巨大的锻锤轰鸣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煤炭和金属的味道。
赵铁柱穿着沾满油污的工装,敦实的身影穿梭在流水线之间。
他停在一台正在组装的蒸汽机前,眉头紧锁。
“这里,螺栓再紧两圈。”
他指着气缸接口处,声音沉闷。
“还有这个阀门,动作测试做三遍,一遍都不能少!”
年轻的工匠连忙点头,拿起工具重新操作。
赵铁柱就站在旁边,一言不发地看着,直到确认无误,才走向下一个工位。
他反复检查着每一处细节,喉结不时滚动一下。
“总工,您歇会儿吧,这儿有我们呢。”
一个老工匠忍不住劝道。
赵铁柱摇摇头,拿起一把刚刚下线的新式后装炮炮栓,对着光仔细查看膛线。
“成了……”
他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但随即又被担忧取代。
“前线……等着用呢。”
他想起多年前因为兵器质量问题导致的惨剧,厚茧遍布的手掌不由得握紧了炮栓。
绝不能重蹈覆辙。
他转身走向弹药装配车间,那里,定装火药和弹头正被工人们熟练地封装。
“安全规程!都给我记牢了!”
他低吼一声,声音在嘈杂的车间里依然清晰。
所有工人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动作更加一丝不苟。
赵铁柱沉默地巡视着,他知道,自己手下流出的每一颗螺丝、每一发弹药,都关系着前线袍泽的生死,关系着寒川的存亡。
这份沉重,让他不敢有片刻松懈。
夜幕降临。
棱堡望楼上的巨型煤气灯被点燃,光柱刺破黑暗,缓缓扫过堡外的荒野。
郑知远拒绝了回房休息的建议,裹着大氅,就在墙垛边的哨位坐了下来。
他与士兵们一同吃着简单的干粮,听着他们低声交谈。
“听说侯爷在城里,跟咱们在一起呢。”
一个年轻士兵啃着饼,语气充满信心。
“怕个球!咱们有棱堡,有火炮,狄骑来了就是送死!”
另一个老兵拍了拍身边的炮身。
郑知远听着,嘴角微微上扬。
士气可用。
他抬起头,望向寒州城的方向。
虽然相隔遥远,但他仿佛能感受到那座城市跳动的脉搏,能感受到林牧之那双锐利眼睛背后的信任。
他摊开手掌,看着掌心因长时间紧握刀柄而渗出的汗水,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变得冰凉。
紧张吗?
当然紧张。
面对数倍于己、三方而来的强敌,没有人能完全放松。
但他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即将到来的释放感。
多年戍边,他等的就是这样一场堂堂正正、能够决定命运的大战。
为了身后那片正在升起的新生之地,为了那些信任他的目光。
“来吧。”
郑知远轻声自语,眉峰上挑,眼中燃起战意。
“让我看看,是你们的马刀快,还是我寒川的炮火利。”
夜色深沉。
寒川大地,从核心城市到边境防线,每一个环节都已绷紧。
军民同心,严阵以待。
只待那一声划破黎明的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