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川帝国的血脉正在枯竭。
经济总动员的绞索紧紧勒进这个古老帝国的脖颈。
钱、粮、人。
每一样都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消耗。
前线的战报雪片般飞入京城。
不再是某一场战役的胜负。
而是触目惊心的伤亡数字和物资告急的哀鸣。
东线月牙湾。
奥伦特的舰队如同幽灵般在外海游弋,不时发动试探性炮击,迫使寒川水师高度戒备,疲惫不堪。
舰船维修的速度远远跟不上损耗。
水兵伤亡惨重,新手补充上来,连炮位都站不稳。
赵破虏站在伤痕累累的定远号舰桥上,望着远处海平线上若隐若现的敌舰桅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副将雷啸嗓音沙哑地汇报。
将军,弹药库存仅够支撑一次中等规模海战。伤兵营已经人满为患,药品奇缺。新兵……连基本的操炮都还不熟练。
赵破虏沉默良久,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告诉弟兄们,节省每一发炮弹。人在,防线就在。
西线鹰坠峡。
海拔四千米的寒风如同刀子,切割着每一个守军士兵裸露的皮肤。
空气稀薄得让人头晕目眩。
格桑头人派来的吐蕃勇士们,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天生的耐寒能力,成了防线的中坚。
但他们简陋的武器,在奥伦特精良的高山火铳面前,显得如此无力。
寒川擎天军的校尉,脸上布满冻疮,对着好不容易接通的前线传音筒嘶吼。
急需御寒衣物!急需防冻火油!急需药品!伤员因为低温,伤口根本无法愈合!重复,急需……
传音筒里只剩下滋滋的电流声和呼啸的风雪。
校尉绝望地一拳砸在冰墙上。
南线永昌城外。
沧澜江的支流已被鲜血染红。
赵铁鹰得到了慕容铮可能在敌后活跃的消息,军心为之一振。
但现实的压力更为残酷。
奥伦特依托雏鹰基地,不断派出小股部队骚扰,结合叛军作乱,永昌守军疲于奔命。
城内的存粮一天天减少。
药材早已用尽,伤员只能靠意志硬抗。
赵铁鹰看着麾下那些面黄肌瘦却目光坚定的士兵,心如刀绞。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他召集仅存的军官。
组织敢死队,夜间泅渡,偷袭叛军粮道!就算抢不回粮食,也要烧了他们的!
这是自杀式的命令。
但没有一个人退缩。
将军,我去!
属下愿往!
算我一个!
一张张年轻而决绝的脸庞,映照着摇曳的烛火。
真正的危机,在于兵源的枯竭。
连年的战争,已经抽干了帝国青壮年的血液。
田间地头,只剩下老弱妇孺在艰难支撑。
兵部的募兵令一道严过一道,甚至开始征召家中独子。
反抗和怨气在底层悄然滋生。
御书房内,气氛比极地寒冰还要冷肃。
兵部尚书(郑知远兼管)带来的消息,让林牧之最后的希望也几乎熄灭。
陛下……各地府兵兵源已近枯竭。最新一批征召的兵员,合格者不足三成,多是体弱年少者……照此消耗速度,不出三月,前线……无兵可补。
林牧之背对着众人,望着墙上那幅巨大的、已被各种箭头和标记覆盖得密密麻麻的疆域图。
他的背影,挺拔依旧,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孤寂与沉重。
良久。
他缓缓转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燃烧着某种决绝的火焰。
他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足以改变帝国命运的力量。
传朕旨意。
即日起,寒川帝国,实行全民皆兵制。
旨意很简单,只有寥寥数语,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御书房。
王玄策骇然抬头,嘴唇哆嗦。
陛下!不可啊!农耕百工若皆弃业从戎,田地荒芜,工匠离散,帝国根基动摇,不战自溃啊!
陈烁也倒吸一口冷气。
陛下,工造司尚需匠人……
林牧之抬手,制止了他们的话。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郑知远脸上。
郑爱卿,你告诉朕,除了掘地三尺,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郑知远虎目含泪,重重跪地。
末将……明白!只是……
没有只是。
林牧之的声音斩钉截铁。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
旨意细化。
凡十六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男丁,除残疾及特殊技艺者,皆需接受军事训练,编入各地守备团练。
农闲时集中操练,农忙时轮番戍卫。
各地工坊、矿场、商号,按规模比例,组建护厂队、护矿队,亦需接受军事指导,战时为军,平时为工。
鼓励女子参与后勤、医护、通讯等辅助军务。
举国之力,共筑防线!
这道旨意,以最快的速度,通过驿站、通过皇甫嵩的“暗刃”、通过一切可能的方式,传遍了帝国的每一个角落。
引发的震动,远超之前的加税和募捐。
这是将整个帝国,彻底拖入了战争的泥潭,不留一丝余地。
抵抗和混乱,不可避免。
在帝国腹地一个平静的村庄。
如狼似虎的差役和驻军小队带来了皇帝的旨意。
所有符合条件的男丁,必须登记造册,参加操练!
老村长颤巍巍地站出来。
官爷……地里的庄稼眼看就要收了,壮劳力都去当兵,这……这粮食怎么办?一家老小怎么活?
差役板着脸,扬了扬手中的公文。
这是圣旨!抗旨不遵,以谋逆论处!粮食重要,还是江山重要?
一个青年忍不住喊道。
江山江山!皇帝老子在京城享福,凭什么让我们去送死!我爹和我哥都死在永昌了!我家就剩我一个男丁了!
放肆!
带队军官勃然变色,拔刀出鞘。
现场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就在这时,村里曾经在边军服役、瘸了一条腿的老兵站了出来,他走到那青年面前,狠狠一巴掌扇了过去。
混账东西!
老兵怒目圆睁。
没有国,哪有家?奥伦特的刀都快架到脖子上了!你还想着你那一亩三分地?等红毛鬼打过来,你连地都没得种!
他转身,对着军官和差役,挺直了佝偻的背脊。
老朽虽残,尚能教导后生如何握刀!这村里的团练,老朽来牵头!
类似的情景,在帝国各地以不同的形式上涌。
有抵抗,有悲愤,有绝望。
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爆发出的、近乎原始的生存本能。
在巨大的外部威胁下,在国家机器强力的推动下,全民皆兵的国策,开始以一种粗暴而有效的方式,艰难地推行。
城池里。
工匠们在工坊外排队,由退伍老兵教导如何结阵,如何用工具搏杀。
商铺的伙计们,在打烊后练习弓弩。
甚至连书院的学生,也开始学习基础的战场救护和旗语。
乡野间。
农忙的间隙,田埂上、打谷场上,随处可见进行简单队列和刺杀训练的农夫。
虽然动作笨拙,武器简陋,但那股被逼出来的狠劲,却让人心惊。
寒川帝国,这个庞大的巨人,正在以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将每一分血肉、每一根骨骼,都锻造成武器。
林牧之站在皇城最高的角楼上,俯瞰着这座正在变身为巨大兵营的京城。
灯火比往日稀疏了许多,却多了许多移动的火把长龙,那是夜间巡逻的团练。
风中传来的,不只是往日的市井喧嚣,更夹杂着隐约的操练号子和兵刃撞击声。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是在透支国本,是在玩火。
但他没有选择。
皇甫嵩如同幽灵般出现在他身后。
陛下,各地暗流汹涌,怨气不小。尤其是一些地方大族,对征调其庄丁和护院极为不满。周文渊府上,近日访客络绎不绝。
林牧之没有回头。
让他跳。朕正愁没有杀鸡儆猴的机会。
他的目光投向南方,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永昌城下的血火,看到了沧澜江上的孤舟。
慕容铮……你还活着吗?
你是否知道,你的帝国,正在为你,为所有前线将士,进行着怎样一场绝望而悲壮的动员?
全民皆兵。
听起来悲壮。
实则无奈。
这是一场用整个民族的未来做赌注的豪赌。
赌赢了,寒川或许能浴火重生。
赌输了……
万劫不复。
夜色更深了。
寒川帝国的肌体里,无数细小的血管正在被强行打通,注入战争的毒素。
痛苦。
却也在绝望中,孕育着一丝渺茫的希望。
和更深的危机。
皇甫嵩低声补充了一句。
南方三州的流民,有合流的趋势。背后……似乎有粮食和武器的影子。来源,很可疑。
林牧之的眼中,寒光一闪。
终于,要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