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绕寒川的暗流汹涌澎湃,京师党争的风波、北狄内部的龃龉、乃至黑石峒等势力的观望,都为这座孤城带来了一丝喘息之机与微妙变数。然而,在这错综复杂的棋局中,最靠近寒川、也最受局势变化直接冲击的一枚棋子——雍州知府赵元敬,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与煎熬之中。
京师传来的风声,如同催命符,让赵元敬寝食难安。张居正一派力主“剿抚并用”,清查边将劣迹,首当其冲便是他赵元敬和萧铁心!海刚峰那铁面无私的形象,更让他夜不能寐。他深知自己贪墨粮饷、盘剥百姓、纵兵为祸的勾当,根本经不起查!一旦朝廷风向彻底倒向清流,他丢官罢职都是轻的,恐怕项上人头都难保!
而寒川林牧之,这个他曾经视为蝼蚁、随意拿捏的流寇头子,如今竟成了张居正口中“或可招安”的对象,甚至可能成为扳倒他赵元敬的“苦主”和“证人”!这种荒谬而危险的局面,让他又恨又怕。
“不行!绝不能坐以待毙!”雍州府衙书房内,赵元敬如同困兽般来回踱步,脸色惨白,冷汗直流,“必须…必须做点什么!必须向朝廷、向高拱大人证明,我赵元敬…仍有价值!仍是剿灭寒川不可或缺的一环!”
一个疯狂而冒险的念头,在他绝望的心中滋生、膨胀——他必须主动出击,以一场“干净利落”的胜利,来证明自己的忠诚与能力,堵住朝中清流之口,重新赢得高拱的信任!
目标,自然不能是寒川本城(那是萧铁心的硬骨头),也不能是黑水(那是狄人的目标)。他的目光,投向了寒川势力范围内,相对薄弱却又颇具象征意义的一处——位于雍州与寒川控制区交界处的“三溪镇”军寨!
此地乃寒川新辟的屯田重镇和工坊分址,守军不多(仅雷火部数百人),但位置关键,一旦攻克,可切断寒川一条重要的物资通道,更能向朝廷展示他赵元敬的“主动作为”!
“对!就打三溪镇!”赵元敬猛地一拍桌子,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疯狂,“调集州府精锐营兵三千,再征发民夫五千,即日开拔,突袭三溪镇!务必一举攻克,擒杀守将雷火!”
师爷在一旁听得胆战心惊:“府台大人,三思啊!那林牧之诡计多端,雷火亦是悍将,万一…”
“没有万一!”赵元敬厉声打断,“萧铁心踌躇不前,狄人内斗不休,朝廷疑我!此时正是我建功立业、扭转乾坤之时!若能拿下三溪镇,必得高拱大人赏识,朝中那些清流,还敢妄言否?!”
他已被逼到绝境,决心铤而走险。
雍州府的战争机器,在赵元敬的强令下,开始笨拙而疯狂地运转起来。粮草被强行征集,营兵被催促开拔,民夫被鞭挞着驱赶上前线。动静之大,根本无从隐瞒。
寒川都督府,第一时间便通过皇甫嵩密布的眼线,得知了赵元敬的疯狂计划。
“赵元敬老贼,竟敢主动撩拨虎须?!”孙疤瘌闻讯,怒极反笑,“真是找死!”
“其志不在攻坚,而在…表功。”王玄策一针见血,捻须分析,“此人已被朝廷风向吓破了胆,欲行险一搏,挽回颓势。”
“三溪镇兵少,雷火部虽勇,恐难抵州府军全力围攻。”苏婉清忧心忡忡,“且其地新附,民心未固…”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林牧之。
林牧之盯着地图上“三溪镇”的位置,目光冰冷,嘴角却勾起一丝残酷的弧度。
“天赐良机…赵元敬自寻死路,我便成全他!”
他瞬间看穿了赵元敬的虚弱本质与战略失误:州府军战力孱弱,赵元敬本人更非将才,此番行动纯属政治投机,军心不稳,后勤仓促。这看似凶险的一击,实则是寒川进一步削弱雍州、震慑四方、甚至获取补给的绝佳机会!
“此战,要赢!更要…赢得漂亮!”林牧之斩钉截铁,“要打得赵元敬魂飞魄散,打得朝廷看清谁才是北境顽疾,打得周边势力不敢再小觑我寒川!”
一套狠辣的反击计划,迅速成型。
“将计就计,诱敌深入,聚而歼之!”
“传令雷火:佯装不敌,主动放弃外围阵地,诱州府军进入镇内巷战! 利用街垒、房屋、工坊,层层阻击,消耗其兵力,挫其锐气!”
“命孙疤瘌:速率跳荡营精锐八百,轻装简从,秘密潜行至三溪镇侧后‘落鹰涧’,断其归路,阻其援兵!”
“命禽滑厘:工坊紧急调拨一批‘毒烟罐’、‘铁蒺藜’及‘一窝蜂’火箭,支援雷火部!”
“命郑知远:坐镇寒川,严密监视萧铁心与北狄动向,防其趁火打劫!”
“命皇甫先生:散播消息,言赵元敬为抢功,擅自出兵,破坏围剿大局,将其与萧铁心的矛盾彻底公开化!”
命令飞速传达。寒川这架战争机器,再次以高效而冷酷的方式运转起来。
三溪镇。雷火接到命令,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牙齿:“弟兄们,肥肉送上门了!都给我打起精神,唱好这出空城计!”
州府军浩浩荡荡开来,果然见三溪镇外围防御稀疏,守军“一触即溃”,纷纷“逃”入镇中。赵元敬在后方听得先锋“捷报”,大喜过望,不顾部下劝阻,催动大军全线压上,涌入镇内,意图一举荡平寒川守军。
然而,一进入镇内,情况陡变!
狭窄的街道、林立的房屋、废弃的工坊,瞬间变成了死亡的迷宫!冷箭从四面八方射来,陷阱在脚下爆炸,燃烧的油罐从屋顶滚落!州府军顿时陷入混乱,伤亡惨重。
“顶住!给我冲!寒川贼人已穷途末路!”赵元敬在亲兵护卫下,声嘶力竭地督战,心中却开始发慌。这根本不是预想中的轻松战斗!
战斗从午后持续到黄昏,州府军寸步难行,死伤枕藉,士气低落到了极点。赵元敬开始后悔,欲下令撤退。
然而,为时已晚!
孙疤瘌的跳荡营精锐,如同鬼魅般从落鹰涧杀出,彻底封死了退路!与此同时,雷火部吹响了反攻的号角,镇内守军从各处掩杀而出!
“中计了!快跑啊!”州府军彻底崩溃,丢盔弃甲,四散奔逃。
赵元敬在亲兵拼死护卫下,狼狈不堪地杀出一条血路,连滚带爬地向雍州方向逃去。
是役,州府军三千精锐被歼大半,五千民夫溃散,粮草辎重尽数落入寒川之手。赵元敬仅以身免,逃回雍州府时,盔歪甲斜,惊魂未定,如同丧家之犬。
寒川,大获全胜!不仅轻松化解危机,更缴获了大量急需的粮食、军械,极大地缓解了物资压力。
消息传开,北境震动!
萧铁心闻讯,暴跳如雷,大骂赵元敬“蠢猪误事”,却也更不敢轻易分兵。
北狄得知寒川如此悍勇,攻势为之一滞。
黑石峒、南方沈家等势力,对寒川的评价再次拔高。
而京师之中,赵元敬的惨败,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高拱一系为之语塞,张居正、海刚峰等人趁机猛攻,要求严惩赵元敬,重新评估北境策略。
雍州府衙内,赵元敬面如死灰,瘫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完了…全完了…” 他知道,自己的政治生命,恐怕已经走到尽头。而寒川林牧之…已成了他永恒的噩梦。
寒川都督府。林牧之听着捷报,面无表情。
“厚葬阵亡将士。缴获物资,清点入库,优先保障伤员与工匠。”
“传讯皇甫先生:将赵元敬惨败之状,详加渲染,速报京师!再…给赵大人送一份‘厚礼’——几封他往日与萧铁心往来密信的抄本,告诉他,若再敢妄动,这些…便会出现在海刚峰的案头!”
“喏!”
一场原本可能带来危机的州府动兵,就这样被寒川以雷霆手段,化为了一场彰显武力、获取实利、并进一步搅动朝堂风云的完美胜利。
然而,林牧之心中并无喜悦。他走到窗边,望着南方。
“赵元敬…已是秋后蚂蚱。真正的风暴…即将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