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川与雍州知府赵元敬之间那场惊心动魄的“斗智”暂告段落,双方在互相威逼利诱下,维持住了脆弱的、各怀鬼胎的“合作”关系。赵元敬在朝廷钦差孙不二的审视和寒川的暗中“协助”下,艰难地走着钢丝,既不敢过分刺激萧铁心,也不敢真与寒川撕破脸皮。寒川因此赢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得以继续推进关乎存亡的“龙吟”计划。
然而,一个更加致命且迫在眉睫的危机,如同隐藏在暗处的毒蛇,悄然露出了獠牙——寒川的军工命脉即将断绝!
这一日,禽滑厘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踉跄闯入指挥所,脸色灰败,声音嘶哑得几乎说不出话:“主…主公…工坊…停工了…”
“什么?!”众人闻言,无不色变!工坊是寒川对抗敌军火器的唯一希望,是“龙吟”计划的核心支撑,岂能停工?
“为何停工?!”林牧之猛地站起身,眼中寒光迸射。
“硝…硝石耗尽!硫磺…见底!精铁…已无!”禽滑厘捶胸顿足,老泪纵横,“最后一批从黑石峒换来的硝石,昨日已用尽!新式火铳的铳管锻造…无铁可用!‘惊雷’所需的炸药…无法配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军工原料的断绝,比粮食告罄更加可怕!这意味着寒川将失去最后的反击爪牙,无法制造新的火器,无法补充弹药,甚至连“龙吟”计划中最关键的“惊雷”大爆炸都无法实施!没有火器支撑,仅凭血肉之躯和冷兵器,如何抵挡敌军重炮和下一波总攻?寒川,将彻底沦为待宰羔羊!
“皇甫先生处可有消息?与赵元敬的交易…”王玄策急问。
“赵元敬自身难保,且萧铁心盯得极紧,军工原料乃严控物资,他绝不敢动!”禽滑略绝望摇头,“黑石峒那边,盘厉上次交易后便再无音讯,恐…恐有变故!”
屋漏偏逢连夜雨!最后的外部渠道也中断了!
绝望的气氛,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指挥所。
“难道…天要亡我寒川?”郑知远喃喃自语,重伤未愈的他,脸上毫无血色。
林牧之双拳紧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剧烈的痛楚让他保持着最后的清醒。他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窗外那一片被炮火摧残的焦土和残破的房屋上。
“天不亡我,我自求生!”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没有硝石,没有硫磺,没有精铁…我们就自己造!用这寒川城里的一切,造!”
“自己造?”禽滑略一愣,茫然道,“硝石硫磺乃天地生成,如何…”
“天地生成,亦在万物之中!”林牧之打断他,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光芒,“禽滑厘先生!你精通格物,岂不知‘土法熬硝’、‘粪土取硫’、‘废铁重熔’之法?!”
“土法熬硝?粪土取硫?”禽滑略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浑浊的眼中猛地爆发出惊人的光彩!“主公是说…刮取老墙土、旧厕土,熬炼提纯?还有…熔炼废铜烂铁,重铸兵器?”
“正是!”林牧之斩钉截铁,“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寒川城便是最大的原料场!苏婉清!”
“在!”
“即刻全城动员!发动所有军民!”
“一、 刮土熬硝:组织老弱妇孺,刮取所有老旧房屋、马厩、厕所墙壁地面的陈年积土,集中到大锅日夜熬煮,滤取硝霜!”
“二、 收集硫源:搜集全城所能找到的硫磺皂、药材(如硫磺膏)、甚至…温泉泥垢(若附近有)!尝试从燃烧的煤石、木炭灰烬中提取硫化物!”
“三、 废料重熔:收集一切废弃铁器——破损的刀枪、锄头、铁锅、门环…甚至敌军射入的炮子箭镞!集中工坊,重熔锻造!”
“四、 寻找替代:试验其他可能产生爆炸或燃烧之物,如猛火油提炼残渣、某些特殊草木灰烬混合…”
“五、 严格配给:所有新得原料,优先保障‘龙吟’计划核心需求及守城最紧要之火器!”
一套匪夷所思、却又在绝境中唯一可行的“替代”方案,被林牧之强行推出!
命令下达,寒川军民在短暂的愕然后,迅速行动起来!为了生存,一切常识都可以被打破!
于是,寒川城内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奇景:
白发苍苍的老翁老妪,拿着小铲和簸箕,仔细地刮取着残破墙壁和地面的浮土。
妇孺们端着盆盆罐罐,穿梭于废弃的院落和角落,收集着各种可疑的“原料”。
士兵们在战斗间隙,拼命从废墟和尸堆中抠挖着扭曲变形的铁片和箭矢。
工坊区,临时搭建起数十口巨大的熬硝锅,日夜不停地蒸煮着收集来的泥土,刺鼻的气味弥漫全城。禽滑厘带着工匠,如同疯魔般试验着各种提取和配方,脸上被熏得黝黑,眼中却燃烧着狂热的火焰。
过程极其艰难,效率低下,且充满危险。熬硝过程中发生多次爆炸和中毒事件,重熔废铁杂质太多,难以锻造…但没有人放弃!每一次得到一点点浑浊的硝霜,每一次成功熔出一块勉强可用的铁胚,都引来一阵虚弱的欢呼!
然而,这些“土法”得来的原料,数量稀少,品质低劣,远远无法满足巨大的消耗。尤其是硝石,依然是最大的瓶颈。
就在这近乎绝望的关头,转机,竟再次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
这一日,一名负责与城外“民夫”暗中接头的寒川细作,冒险带回了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消息:那些被赵元敬派来“掘地道”的民夫,因为伙食极差(赵元敬克扣),很多人患上了严重的…疥疮和皮肤溃烂!苦不堪言,怨声载道。
消息传到指挥所,众人起初并未在意。唯有禽滑厘,听到“皮肤溃烂”几个字时,浑浊的眼睛猛地一亮!
“硫磺!对!硫磺!”他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地大叫起来,“疥疮溃烂,需用硫磺药膏!赵元敬为防疫情扩散,必会拨发硫磺粉或药膏给民夫!”
众人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先生的意思是…我们从民夫手中,‘换’硫磺?”苏婉清立刻反应过来。
“不是换!是‘巧送’!”林牧之眼中精光爆射,瞬间抓住了关键,“皇甫先生!立刻联系赵元敬!就说…寒川‘体恤’民夫疾苦,愿‘无偿赠送’一批特效‘驱虫止痒药粉’(实为寒川用草木灰和少量珍贵药材配制的替代品),帮助其控制疫情,安抚民夫,以免耽误‘工程进度’!条件嘛…只需其将朝廷配发的、民夫用不完的‘硫磺粉’(赵元敬定然克扣了大量),‘暂时寄存’于我方指定地点即可!”
“明送草药,暗索硫磺!”王玄策抚掌,“此计大妙!赵元敬为安抚民夫,避免疫情闹大被钦差察觉,必会同意!且硫磺并非直接军械,风险较小,他大概率会铤而走险!”
“不仅如此,”林牧之冷笑补充,“让皇甫先生暗示赵元敬,这批‘药粉’乃寒川秘制,效果奇佳。他可留下大部分自用(甚至可倒卖),只将少部分发给民夫即可。如此利诱,不怕他不上钩!”
一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妙计,瞬间成型!
命令火速传出。
赵元敬正为民夫抱怨和可能的疫情头疼不已,接到寒川的“提议”,先是警惕,随即看到那“效果奇佳”的承诺和巨大的利益(克扣倒卖空间),贪念再次压倒谨慎。在他看来,用一些对自己没太大用的硫磺粉(他确实克扣了很多),换取能安抚民心、甚至牟利的“特效药”,是一笔划算的买卖。至于寒川要硫磺何用?他懒得深究,也不敢深究。
交易在极度隐秘中进行。
数日后,在双方“默契”的边境地点,一批寒川的“特效药粉”被悄悄送出,同时,数袋沉甸甸的、纯度颇高的硫磺粉,被秘密运回了寒川工坊!
“硫磺!是硫磺!”当禽滑厘抓起一把那黄色的粉末时,激动得双手颤抖!
虽然数量依旧有限,但这批“意外之财”无疑是一场及时雨!足以支撑工坊运转一段时间,更重要的是,极大地鼓舞了士气!
紧接着,禽滑略受到启发,又通过类似的方式,用寒川特制的“止血金疮药”(效果确实好),从赵元敬那里,“换”回了一些被其克扣的精铁箭头和破损刀剑,用于重熔锻造。
寒川的军工命脉,竟通过这种剑走偏锋、近乎荒诞的方式,得以勉强延续!
然而,林牧之并未被这小小的胜利冲昏头脑。他深知,这一切都只是杯水车薪,无法从根本上扭转劣势。
“替代品终非长久之计,数量质量皆无法保证。”他对禽滑厘道,“先生,需加速‘龙吟’计划最终准备!我们要在这根弦彻底崩断之前,发出最后一击!”
“老夫明白!”禽滑略重重点头,捧着那来之不易的硫磺粉,如同捧着珍宝,快步返回了炉火不息的工坊。
寒川,依靠着惊人的意志和层出不穷的“巧计”,再次于绝境中榨出了一丝生机。但战争的阴影从未散去,城外敌军的战鼓声愈发急促,红夷大炮的轰鸣也再次变得密集起来。
最终的较量,即将到来。寒川这巧手编织的替代之网,究竟能支撑到哪一刻?无人可知。唯有死战,方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