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川军民同仇敌忾的怒吼与悲壮的战歌,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焰,暂时压倒了城外敌军的嚣张气焰,将一场濒临崩溃的防御战,硬生生打成了血肉横飞、寸土必争的残酷消耗战。缺口处的尸山血海,见证了寒川人的决绝与疯狂。
然而,林牧之比任何人都清楚,激愤与血勇,无法弥补实力的绝对差距,更无法填饱肚子、修复城墙。寒川的体力、物资、乃至人命,都在以惊人的速度消耗着。每一声炮响,每一次冲锋被击退,都意味着寒川向深渊又滑落一分。
必须改变!必须找到破局之法!否则,寒川的毁灭,只是时间问题。
深夜,寒川指挥所。油灯摇曳,映照着几张疲惫不堪却目光灼灼的脸庞。林牧之、王玄策、郑知远(重伤未愈,坚持与会)、禽滑厘、苏婉清,以及通过特殊装置远程连线的皇甫嵩,寒川的核心决策层,再次齐聚。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硝烟味,以及一种令人窒息的紧迫感。
“主公,缺口虽暂时堵住,然墙体结构已遭重创,若敌军再以重炮持续轰击同一区域,崩塌…只是时间问题。”禽滑厘声音沙哑,指着桌上简陋的城防图,上面标注着无数代表损毁和裂缝的红叉。
“军中可战之兵,已不足三千,且人人带伤,疲惫至极。”郑知远脸色苍白,靠坐在椅背上,声音虚弱却清晰,“箭矢耗尽十之七八,震天雷、火油亦将见底。”
“粮…最多支撑五日。药材…已无。”苏婉清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递上的清单薄得令人心碎。
“皇甫先生处最后消息,”王玄策沉声道,“萧铁心已严令后方,不惜一切代价,增调炮子火药,三日内必到。北狄骑兵正在砍伐黑森林,制作更多攻城云梯冲车。赵元敬在雍州…刮地三尺,强征民夫粮草,以供应军前。”
绝境!彻彻底底的绝境!每一条消息,都如同重锤,敲击在众人心头。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绝望的气息,再次试图蔓延。
“咳咳…”郑知远猛地咳嗽几声,挣扎着坐直身体,眼中闪过疯狂的光芒,“主公!守是守不住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不如打开城门,全军出击,与敌决一死战!玉石俱焚,也好过被炮火慢慢轰碎!”
悲壮,却无异于自杀。
王玄策缓缓摇头:“不可。我军疲敝,敌军势大,出城野战,正中其下怀,顷刻便会被歼灭,毫无意义。”
“那难道就眼睁睁等死吗?!”郑知远低吼。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一直沉默不语的林牧之。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死死盯着地图,仿佛要将其看穿。
良久,他缓缓抬起头,眼中已没有了之前的雷霆怒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冷静、甚至有些冰冷的锐利光芒。
“守,必死。出,亦死。”他的声音平稳得可怕,“然,天无绝人之路。敌军势大,却非铁板一块,更非无懈可击。”
他站起身,拿起炭笔,在地图上重重划了几个圈。
“破局之关键,不在硬抗,而在…攻其必救,乱其心志,创造战机!”
“主公已有对策?”王玄策急问。
“议!”林牧之吐出一个字,目光扫过众人,“今日,需议定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险策!”
他不再独断,而是开始引导众人,集思广益,完善他脑海中那个疯狂而大胆的计划雏形。
“皇甫先生,”他首先看向代表皇甫嵩的通讯装置,“萧铁心与林承宗,矛盾几何?其粮草大营,确切位置?守备虚实?北狄左谷蠡王与萧铁心,关系如何?”
皇甫嵩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信号不稳):“回主公…萧林二人,因指挥权、战功分配,积怨已深,近日多次争执…粮草大营位于…黑石峪后山谷,守军约两千,然多为辅兵…左谷蠡王与萧铁心,互相利用,互不信任,狄骑营地与神机营相隔十里,颇有间隙…”
“好!”林牧之眼中精光一闪,“禽滑厘先生!工坊现存火药,能否集中,制造一次…足够震撼的爆炸?无需精准,但求…声光冲天,动地摇山!”
禽滑略沉吟片刻,咬牙道:“若将剩余火药、乃至部分…‘龙吟’实验品集中使用,或可一试!然…需精密计算布置,且极其危险!”
“要的就是危险!要的就是震撼!”林牧之断然道。
“郑知远!若派一支绝对精锐的死士,不需多,百人即可,有无可能绕过敌军正面,长途奔袭,直插其粮草大营?”
郑知远目光一凝,思索片刻,重重点头:“有!末将亲自挑选老兵,熟悉小路,或可一试!然…此去九死一生!”
“要的就是九死一生!”林牧之语气铿锵,“苏婉清!城中能否紧急凑齐百人份五日干粮,及…引火之物?”
苏婉清毫不迟疑:“能!即便全军断粮,也必凑出!”
“王先生!若我军制造巨大混乱,敌军心惊之际,可能以疑兵之计,虚张声势,诈称援军已至,或…狄人内乱,惊扰其军心?”
王玄策捻须,眼中闪过智慧光芒:“可!可制旌旗,夜间举火,鸣鼓呐喊,或收奇效!”
一条条询问,一项项确认。林牧之将脑海中那个冒险的计划碎片,逐渐拼接成型。
最终,一个极其大胆、环环相扣的“奇袭搅局”方案,在众人的补充和完善下,渐渐清晰:
一、 中心开花,声东击西(代号:惊雷):由禽滑厘负责,集中所有剩余火药和实验性爆炸物,秘密埋设于敌军重点轰击的城墙段内侧。待时机成熟,主动引爆,制造城墙大面积“崩塌”的假象和惊天动地的混乱,吸引敌军主力注意力,诱使其步兵发起总攻!
二、 孤军深入,釜底抽薪(代号:焚粮):由郑知远亲自挑选百名最精锐、最悍不畏死的老兵,由熟悉地形的向导带领,趁“惊雷”爆炸引发的混乱,悄然潜出,长途奔袭敌军位于黑石峪后山的粮草大营,不惜一切代价,将其焚毁!
三、 疑兵惑敌,乱其军心(代号:疑旌):由王玄策负责,组织城中所有老弱妇孺,在特定时间,于城头多处举火、擂鼓、挥舞旗帜,齐声呐喊,制造“援军抵达”、“狄人内乱”等假象,加剧敌军混乱,迟滞其反应。
四、 伺机反击,擒贼擒王(代号:斩首):由林牧之亲自指挥,集中城中最后的所有精锐和可用火器,埋伏于“崩塌”的缺口之后。待敌军被诱入瓮城或缺口,陷入混乱之际,发动雷霆反击,目标直指可能亲临前线督战的萧铁心或林承宗!若能阵斩敌酋,或可彻底逆转战局!
这是一个将寒川最后一点本钱全部押上的惊天赌局!每一步都险象环生,任何一环出错,都将万劫不复!
听完整个计划,指挥所内再次陷入寂静。每个人都被这计划的疯狂与冒险惊呆了。
“主公…此计…太过行险!”王玄策首先倒吸一口凉气,“‘惊雷’若控制不当,恐假塌变真塌!‘焚粮’百人,无异羊入虎口!‘斩首’若不成,我军最后精锐将损失殆尽!”
“是啊主公!万一…”苏婉清也忧心忡忡。
“没有万一!”林牧之斩钉截铁地打断,目光如炬,扫过众人,“唯有死中求活,险中求胜!固守待援?援在何方?坐以待毙?非我寒川之风!诸君!寒川已至存亡绝续之关头,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此策若成,则可绝处逢生!若败,不过是将结局提前几日!与其窝囊死去,不如放手一搏,死中求活,杀出一条血路!”
他猛地一拳砸在桌上:“诸君!可愿随我,搏此一线生机?!”
郑知远第一个挣扎站起,嘶声道:“末将愿往!焚粮之任,非我莫属!必不辱命!”
禽滑略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技术狂人的光芒:“老夫…必让那‘惊雷’,响彻北境!”
王玄策重重顿首:“疑兵之事,交给老夫!”
苏婉清泪光闪烁,却坚定点头:“后勤保障,婉清…万死不辞!”
通讯器中,传来皇甫嵩断断续续却坚定的声音:“情报…支援…万死…不辞…”
“好!”林牧之目光灼灼,伸出右手。
郑知远、禽滑厘、王玄策、苏婉清…一只只或苍老、或染血、或纤细的手,重重叠放在一起!
寒川最后的意志,在此刻凝聚!
“即刻准备!行动时间…定于明夜子时!”林牧之最终下令,“此策,代号——‘龙吟’!”
“‘龙吟’计划,启动!”
命令下达,寒川这座濒死的巨兽,开始了最后一次,也是最危险的一次搏动。各部门依据计划,悄然而高效地运转起来。
禽滑厘带领工匠,秘密收集、调配火药,进行危险的埋设作业。
郑知远筛选死士,准备装备,研究奔袭路线。
王玄策组织民众,赶制旗帜,排练呐喊。
苏婉清调动最后资源,为死士准备行装,为守军分配最后的口粮。
林牧之则反复推演着缺口反击的每一个细节,眼神冰冷如刀。
希望渺茫,前途未卜。但一股决死的战意,取代了绝望,在寒川城中弥漫开来。
翌日,天色阴沉,仿佛预示着黑夜中的那场豪赌。
子时,越来越近。
寒川的命运,将在那一刻,被彻底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