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的铁蹄,踏碎了北境的宁静,也踏碎了寒川残存的侥幸。
黑云压城城欲摧。
寒川北门外,烟尘冲天,闷雷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震得人心胆俱裂。目力所及之处,黑压压的狄人骑兵如同潮水般涌来,粗犷的号角声与嗜血的咆哮交织,散发出令人窒息的野蛮杀气。
“弩手上弦!弓箭手准备!滚木礌石就位!”郑知远身披铁甲,声嘶力竭地怒吼,声音在巨大的轰鸣中显得微弱。城头上,所有守军面色惨白,紧握兵刃的手因恐惧而微微颤抖。他们大多是县兵和巡护队员,何曾见过如此恐怖的军势?
林牧之矗立在垛口后,面色冰冷,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敌军阵型。狄人骑兵并未立刻攻城,而是散开队形,纵马扬鞭,绕着城墙狂奔呼哨,箭矢如同飞蝗般零星射上城头,进行着惯用的心理威慑。
“不要慌!节省箭矢!等他们进入弩机射程!”林牧之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仿佛眼前的恐怖军容只是幻影。他的镇定,稍稍感染了周围的士卒。
狄人游骑肆虐片刻,见城头守军并未崩溃,似乎失去了耐心。一支约千人的骑兵队开始集结,扛着简陋的云梯和撞木,发出震天的嚎叫,朝着北门发起了第一波冲锋!
“来了!”郑知远瞳孔一缩,“弩一队!瞄准骑兵!放箭!”
“嘣!嘣!嘣——!”
三十架寒川钢弩发出了沉闷而致命的咆哮!特制的破甲箭化作一道道黑色闪电,瞬间跨越数百步距离,狠狠扎入冲锋的狄人骑兵阵中!
“噗嗤!噗嗤!”
恐怖的穿透力展现无遗!狄人简陋的皮甲甚至镶铁片根本无法抵挡!冲锋的骑兵如同撞上一堵无形的墙,人仰马翻,惨叫声骤起!破甲箭甚至能连续穿透两三人,带起一蓬蓬血雨!
狄人的冲锋势头为之一滞!他们显然没料到这偏远小城竟有如此可怕的远程武器!
“好!!”城头守军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士气大振!
“继续射击!不要停!”林牧之冷声下令。弩手们奋力蹬踏滑轮,快速上弦,第二轮、第三轮箭雨接连泼洒下去!狄人骑兵损失惨重,冲锋阵型大乱。
然而,狄人毕竟人多势众,凶悍异常。在丢下数十具尸体后,后续骑兵悍不畏死地冲过箭雨,逼近城墙!
“弓箭手!放箭!”
“滚木!砸!”
“金汁!倒!”
守城战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箭矢交错,滚石轰鸣,恶臭的金汁(熔化的金属液或沸油粪便混合物)泼下,城墙下瞬间化作修罗场!狄人疯狂攀爬,守军拼死抵抗,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不断有守军中箭或被飞斧砸中,惨叫着跌落城下;也不断有狄人被长矛捅穿,被巨石砸碎脑壳。
林牧之也抽出一柄钢刀,亲自斩杀了两名冒头的狄兵。他的刀法简洁凌厉,远超寻常士卒,引得周围兵卒侧目,士气更旺。
郑知远更是如同战神,挥舞长刀,浴血奋战,哪里危急就冲向哪里。
惨烈的攻防持续了半个时辰,狄人第一波攻势终于被打退,在城下留下了近百具尸体,狼狈后撤。
“赢了!我们打退了!”城头上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但很快便被伤者的呻吟和惨烈的景象所淹没。
伤亡统计迅速报来:守军阵亡十七人,重伤三十余人,轻伤近百!这还仅仅是第一波攻击!
“快!抬伤员!送伤兵营!”郑知远嘶哑着吼道,脸上混着血水和汗水。
早已等候在城墙下的民夫和护工们立刻冲上前,用担架将血肉模糊的伤员抬起,疯狂奔向城内的伤兵营。
林牧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对郑知远道:“郑县尉,你守城,我去伤兵营!”
他深知,守城战是消耗战,维持有生力量至关重要。伤兵营的效率,直接关系到守军能坚持多久。
......
伤兵营内,此刻已如同炼狱。
第一批重伤员被送来,血腥气瞬间弥漫开来。断肢残臂,深可见骨的刀伤,狰狞的箭创,痛苦的呻吟和惨叫充斥耳膜。两名老郎中和有线的护工顿时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按分区!重伤进红区!轻伤黄区!立刻分诊!”林牧之冲入营内,厉声喝道,瞬间稳住了混乱的场面,“苏小姐!记录伤情!皇甫先生,协助维持秩序!”
众人如同找到主心骨,立刻依令行事。
林牧之直接来到伤势最重的一名士卒面前。此人腹部被剖开,肠子隐约可见,气息奄奄。
“烈酒!纱布!针线!”林牧之毫不犹豫,挽起袖子。他记得一些战场急救的基本知识,此刻只能硬着头皮上。
高度蒸馏的烈酒被端来。林牧之接过,沉声道:“按住他!清创会很痛,但必须做!否则必死!”
他示意护工按住伤员,然后将烈酒直接浇在狰狞的伤口上!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猛然响起!伤员剧烈挣扎,眼珠几乎瞪出眼眶!酒精灼烧创口的剧痛,远超刀剑加身!
周围所有伤兵和护工都被这惨状吓得脸色发白,不忍直视。
林牧之面不改色,动作迅速,以酒冲洗掉大部分污物,看清创口,迅速进行简单的缝合止血(针线已用酒浸泡)。他的手法生疏却果断,勉强止住了大出血。
“ next!”他毫不停歇,立刻转向下一个被箭矢贯穿肩膀的伤员。
同样流程。拔箭,烈酒冲洗,惨嚎声再次响起!然后敷上金疮药,包扎。
一个接一个。林牧之如同冰冷的机器,高效而残酷地处理着最危重的伤患。酒精清创带来的极致痛苦,换来的是更高的存活希望。
起初,伤兵们极度恐惧抗拒,但看到经过那“酷刑”般处理的同胞确实止血稳定下来,而未经处理或只简单包扎的伤员很快发炎高热后,他们开始默默接受。
“二少爷...是为了救我们...”
“忍一忍...总比烂死强...”
悲壮的气氛在营内弥漫。
苏婉清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和泪水,飞快地记录着伤情和处理方式,调度物资,她的手在抖,却无比坚定。
皇甫嵩站在一旁,面色凝重地看着这一切。他看着林牧之那近乎冷酷的救治方式,看着那烈酒带来的恐怖痛苦和随之降低的死亡率,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与深思。此法...虽酷烈,却有效!若推广于军旅...他不敢想象其价值!
整个伤兵营在林牧之的强行推动下,高速而残酷地运转起来。酒精的味道与血腥气、惨叫声混合在一起,构成了一曲残酷而必要的生存交响。
......
城外的狄人并未给寒川太多喘息之机。
仅仅一个时辰后,凄厉的号角再次响起!第二波攻击,开始了!这次,狄人动用了更多的兵力,攻势更加凶猛!
城头再次陷入血战!
伤亡数字不断攀升,伤兵营人满为患。
酒精在快速消耗,纱布告急,甚至连烈酒都快不够用了!
“二少爷!酒精快没了!”一名护工焦急地报告。
林牧之刚缝合好一个伤口,满手是血,头也不抬:“工坊还有多少存货?全部运来!制药坊停止一切其他生产,全力蒸馏烈酒!浓度越高越好!”
“是!”
战斗从午后持续到黄昏,狄人发动了三次猛攻,皆被寒川军民用血与火击退。城下狄人尸积如山,但守军的伤亡同样惨重,疲惫到了极点。
夜色降临,狄人终于暂时退去,城外燃起连绵篝火,如同嗜血的狼群眼睛。
寒川城,如同一个遍体鳞伤却死不倒下的巨人,在血色夕阳中喘息着。
林牧之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走出伤兵营。他身上的青衫早已被鲜血和汗水浸透,脸色苍白,眼神却依旧锐利。
郑知远拖着一条被流矢擦伤的胳膊走来,声音沙哑:“顶住了...今天顶住了...但弟兄们伤亡太大了...狄人明天肯定会更狠...”
林牧之望向城外连绵的篝火,缓缓道:“伤亡会更大,但我们必须顶住。伤兵营...会尽力救回每一个能救的人。”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异样:“而且...狄人不会永远这么肆无忌惮。”
郑知远一怔:“牧之,你...”
林牧之没有回答,只是抬头望向夜空,眼中闪过一丝冰冷而危险的光芒。
酒精清创的痛苦,是为了活下去。
而有些痛苦,必须让敌人来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