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川县衙后院的临时工坊里,炉火正旺。
林牧之挽着袖子,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他全神贯注,用自制的简陋工具,小心翼翼地测量着一根刚刚冷却的铁管。
指尖拂过尚带余温的管壁,感受着那细微的凹凸不平。
“还是不行……”
他低声自语,眉头微蹙。
这已经是第七次尝试拉制合格的铳管了。
寒川县的铁料质量参差不齐,工匠手艺也仅限于打造农具刀剑,对于这种需要极高精度的活计,实在是勉为其难。
一旁的赵铁柱看着林牧之紧锁的眉头,黝黑的脸上也满是愧疚。
“公子,是俺的手艺不精,浪费了好铁……”
林牧之摆摆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图纸的边缘。
“不怪你,铁柱叔。是我们的工具太差,工艺也不对。”
他拿起炭笔,在摊开的粗糙草纸上再次修改起来。
图纸上,那支超越这个时代的火铳雏形,正逐渐变得清晰。
虽然材料受限,但作为一个机械博士,他对结构的理解是超前的。即使暂时无法做出完美的线膛枪,简化版的滑膛火铳,也足以在这个冷兵器时代形成碾压。
关键,在于尽快造出样品。
有了样品,才能证明其价值,才能获取更多的资源倾斜。
“内径的误差必须控制在毫厘之间,否则不仅影响射程,更有炸膛的风险。”
林牧之指着图纸上的关键部位,对赵铁柱解释道。
赵铁柱凑近,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些精确的标注和线条。
他虽然看不懂全部,但能感受到这份图纸背后蕴含的严谨与智慧。
这绝非寻常铁匠能画出来的东西。
“公子,您这脑子是咋长的?咋懂这么多哩?”赵铁柱忍不住感叹,语气里带着由衷的佩服。
林牧之嘴角牵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
穿越前的知识,在这里成了安身立命的根本。
但这份“先知”,也常常让他感到一种无人理解的孤独。
“多学,多看,多琢磨罢了。”他含糊地应道,目光再次投向图纸,“铁柱叔,我们换个思路,试试分段锻造再拼接的法子……”
……
就在林牧之与赵铁柱埋头攻关之时,县尉郑知远带着两名亲兵,巡查到了附近。
年过四十的郑知远面容刚毅,额角一道疤痕记录着戎马生涯。
他披着半旧的皮甲,手习惯性地按在腰刀刀柄上,眼神锐利地扫过街巷。
寒川县地处边陲,马贼威胁如同悬顶之剑,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大人,那边是林县令庶子弄的工坊,整日叮叮当当,烟熏火燎的。”一名亲兵指着后院方向说道。
郑知远目光微凝。
林牧之这个名字,他最近听得不少。
改良农肥、精炼粗盐、如今又捣鼓起铁器……
一个庶子,不读圣贤书,却终日与工匠、农户为伍,行事古怪,却偏偏做出了一些实实在在的成绩。
尤其是解决了部分春荒和疫病之忧,让他这个负责一县防务的县尉,压力小了不少。
于公于私,他都应该去看一看。
“走,过去瞧瞧。”
郑知远说着,便迈步向后院走去。
工坊的门虚掩着,刚靠近,一股热浪和金属气息便扑面而来。
郑知远示意亲兵留在门外,自己轻轻推门而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个穿着青衫的年轻身影。
衣衫上沾着些许机油和碳灰,与读书人的身份格格不入,但那挺拔的身姿和专注的眼神,却透着一股异样的沉稳。
然后,他的目光就被林牧之手中那张画满了精密图形的草纸吸引住了。
那是……兵器图?
郑知远心头一跳。
作为军人,他对兵器有着天生的敏感。
那图纸上的物件,形状奇特,似弩非弩,似铳非铳(这个时代已有雏形火器),结构复杂而精妙。
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几步,想看得更清楚些。
林牧之察觉到有人进来,抬头一看,心中微惊。
郑知远?
他怎么来了?
四目相对。
郑知远看到林牧之眼中一闪而过的警惕,随即化为平静。
而林牧之则看到郑知远脸上毫不掩饰的探究与震惊。
“郑县尉?”林牧之放下炭笔,站起身,微微颔首。
赵铁柱也赶紧放下铁锤,有些局促地站在一旁。
郑知远收回停留在图纸上的目光,看向林牧之,语气尽量平和:
“林公子,郑某巡查路过,听闻此处工坊颇为热闹,特来一观。冒昧打扰了。”
“县尉大人言重了,寒舍简陋,只怕污了您的眼。”林牧之语气不卑不亢。
他心中快速盘算。
郑知远是实权县尉,掌管兵卒,是眼下对抗马贼的关键人物。
若能获得他的支持,许多事情会好办得多。
但这火铳图纸,干系重大,是底牌,也是怀璧其罪的祸根。
直接展示,风险与机遇并存。
郑知远的目光再次扫过工坊。
看到那些改进的锻锤,一些他叫不出名字的工具,还有那根显然是在精心打磨的铁管。
结合刚才看到的图纸,一个念头在他心中升起。
这小子,莫非在打造一种新式兵器?
他走近几步,目光落在图纸上,直接问道:
“林公子,恕郑某眼拙,此物是?”
林牧之瞳孔微缩,知道瞒不过去,反而坦然。
他拿起图纸,递到郑知远面前。
“此物,晚辈称之为‘火铳’。”
“火铳?”郑知远接过图纸,手指拂过那清晰的线条,心中震动更甚。
近距离观看,这图纸的精细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每一个部件都有标注,尺寸、材质要求,一目了然。
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却本能感觉威力巨大的武器。
“依公子所言,此物有何威力?”郑知远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林牧之语速稍稍加快,解释道:
“无需强弓之力,普通兵卒亦可操作。射程远超弓箭,破甲能力极强。若能量产装备,马贼骑兵,不足为虑。”
平淡的话语,却如同惊雷,在郑知远耳边炸响。
远超弓箭?破甲极强?普通兵卒即可操作?
若真如此,边陲防务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但他毕竟是老成持重之人,心中虽惊涛骇浪,脸上却只是眉峰上挑,掌心微微出汗。
“公子此言,未免过于惊世骇俗。可有实证?”
他需要亲眼看到,才能相信。
林牧之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实证暂无,样品将成。若县尉大人有兴趣,待此铳制成,可请大人亲临试射。”
郑知远深深看了林牧之一眼。
这个年轻人,冷静、自信,不像是在夸夸其谈。
他掂量着手中的图纸,又看看那些精良的工具和专注的赵铁柱。
或许,这寒川县,真能出一位了不得的人物?
而对抗马贼,多一份希望,总是好的。
“好!”
郑知远将图纸递还给林牧之,手从刀柄上放下,语气郑重了几分。
“林公子,若此物真如你所说,郑某承诺,试射之日,若威力确凿,县中兵卒,你可择优调用,共抗马贼!”
他没有追问图纸来源,没有质疑林牧之的能力,而是直接给出了最实际的承诺。
这就是军人的务实。
林牧之心中一定,知道第一步棋,走对了。
他接过图纸,指尖在那冰冷的线条上划过。
“必不负县尉期望。”
郑知远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带着亲兵离去。
手按在刀柄上,步伐似乎比来时更加坚定。
工坊内,炉火依旧噼啪作响。
赵铁柱激动地喉结滚动,反复念叨着:“成了,成了!公子,县尉大人他……他答应了!”
林牧之望着郑知远离去的方向,眼神锐利。
他知道,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火铳的试射,只许成功,不许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