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浩然沉默地铲着土。他的目光扫过三个土坑。
【重力】、【剧毒】、【方向】……
这些力量,就是他们存在过的最后证明,也是他们留下的,未完成的使命。
泥土终于覆盖了最后一寸床单。
三个微微隆起的新坟,并排躺在灰黑色的墓碑之下。
杨浩然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明悟。
同时,这黄昏时分的暮色,缓缓地地笼罩了他。
他背负的,从来就不只是活下去这么简单。
从罗格的【爆破】,到王十方的【重力】……
这九种斩击,是九份生命的重量,是九段戛然而止的末世旅程。
它们烙印在他的力量上,压在他的灵魂深处。
每一次斩击,都是替那些永远合上双眼的同伴,斩向这个黑暗的世界。
每一次呼吸,都是替那些长眠地下的同伴,感受着末世冰冷而残酷的空气。
活下去,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胸中这口气,更是为了替他们去看一眼,那或许永远无法抵达的、阳光普照的彼岸。
这份力量是馈赠,更是枷锁,是武器,更是墓碑。
他必须走下去。替他们看,替他们走,替他们,斩下去!
直到他生命的尽头,或者,直到这末世…迎来终焉!
(我会陪着你…一直…)
…………
不远处,一栋相对完好的居民楼顶层,韦弦的身影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他精准地锁定着广场上那群身影。
听伈无声无息地张开,如同最精密的蛛网,捕捉着下方弥漫的情绪波动。
韦弦的嘴角扯出一个弧度,冰冷且自嘲。
“做墓碑倒是方便。”
他无声低语,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腰间暗红。
他闭上眼,将听伈的感知力集中到杨浩然身上。
那股情绪很奇特。
悲伤压在灵魂深处,几乎让人窒息。
但却有一股炽热的、带着强烈目的性的火焰在燃烧,悲伤本身被锻打成了驱动前进的燃料。
更让韦弦在意的是,这股火焰并非孤立燃烧,它周围似乎萦绕着一层极其细微的暖意,带着信任感。
这暖意如同无形的丝线,总能在杨浩然情绪即将彻底滑向黑暗深渊时,轻轻地、温柔地拉扯一下,让他瞬间获得一丝喘息和调整的空间。
这不合理。
“看出来什么了吗?”韦弦并没有睁开眼睛。
就在这时,身后阴影处传来极其轻微的、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窸窣声。
“啧,每次都能被你发现,真没劲。”张茜的声音从黑暗中浮现出来。
她穿着件不起眼的灰色兜帽衫,脸上残留着刚才目睹葬礼时未褪尽的复杂表情。
韦弦没有回头,也没有解释。
张茜永远不会知道,只要是被他的听伈标记过情绪特征的人,一旦靠近到一定范围,就像在黑暗森林中点亮的萤火虫,清晰无比。
她的好奇、她的不安、她此刻对即将发生之事的隐隐抗拒,都是微弱却清晰的涟漪,在韦弦的情绪感知网中荡漾。
“看出来什么了吗?”韦弦重复了一遍。
张茜走到破碎的窗边,与韦弦并肩而立。
“异常…非常异常。”张茜的语速稍快,“杨浩然…他的眼神轨迹不对。”
“怎么不对?”
“他的视线,总是会……跳跃。”
张茜努力寻找着精确的描述词,“不是漫无目的,而是有明确的落点。但问题是,他看的地方,大多数时候…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角落,墙壁的某个点,甚至是半空中!”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神秘感,“而且,当他看向这些‘不存在’的点时,他的眼神会变。
那种感觉,就像…就像看到了某个非常熟悉、非常重要的人。
她转过头,看向韦弦的侧脸:“结合他的经历,那个在师大就死掉的女朋友,闵心。你说,有没有可能……”
“幽灵?”韦弦替她说出了那个词,“或者某种我们无法观测到的精神体残留?依附在他身边?”
“对!”张茜用力点头,“只有这样才能解释通!他的情绪为什么能那么快调整?为什么总感觉有外力在支撑他?如果真有个‘看不见的女朋友’在旁边跟他说话、安慰他,一切就都合理了!”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推测接近真相,【看客】捕捉到的那些细微眼神变化,此刻在她脑中形成了完整的逻辑链。
韦弦微微颔首。
张茜的观察印证了他的听伈感知。
一个无形的、可能是闵心残留意识或精神体的存在,依附在杨浩然身边。
“那应该就是他了。”韦弦语气冰冷,打断了张茜的思绪。
她刚刚沉浸在对‘幽灵女友’这一离奇发现的推理中,几乎忘了韦弦站在这里的目的。
“一定要…这样吗?”她忍不住开口,“就算他有特殊之处,就算他有‘幽灵’陪伴,这也不能百分百证明他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主角’吧?万一…万一杀错了呢?”
她想起了王十方干枯的遗体,想起了程颜那失魂落魄的眼神,想起了杨浩然在葬礼上强忍伤痛、默默铲土的身影。
这些人,在末世里挣扎求生,相互扶持,对抗着那些恐怖的怪物……他们看起来,没一个是所谓的反派。
这样有能力、有信念的人,在资源匮乏的末世,是极其珍贵的资产。
自相残杀,在她看来,是最大的浪费和最深的愚蠢。
“他是不是主角,我的眼睛,会告诉我答案。”
张茜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
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都显得徒劳。
她只能无力地看着韦弦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悄无声息地从破碎的窗口翻了出去。
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下方复杂破败的楼宇阴影之中。
韦弦的动作迅捷而致命,腐朽之力在体内无声流转,让他如同夜色中的一道灰色闪电,精准地避开了地面上可能存在的陷阱和巡逻的次所气息。他的目标明确——杨浩然。
最佳的猎杀时机,其实就在刚才。
就在那片新坟旁
为什么没动手?
这个疑问,在韦弦高速移动时啃噬着他的理性。
听伈捕捉到的,是下方弥漫的、浓烈到化不开的悲伤。
这是形式主义! 埋葬?墓碑?在无限重置的世界里毫无意义!下一秒就可能被怪物刨开,或者被新的战斗夷平!
死亡是暂时的!只要他成功猎杀「主角」,触发世界重启,王十方、孙天、王怡安……甚至更早死去的所有人,都会在3月18日那个阳光明媚又绝望的早晨,重新出现在校园里,继续他们“无知”的日常。他们的悲伤、他们的痛苦、他们的牺牲……都会被格式化,清零。
眼前这撕心裂肺的告别,不过是一场注定被覆盖的、毫无价值的过场动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