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效在两周后达到令人心惊的巅峰。苏苗苗不仅清空了积压三个月的书稿,甚至能提着何世清那台十斤重的测绘仪跑上三楼,中途连气都不喘。某个晨光熹微的清晨,两人沿着秦淮河晨跑,她故意把何世清甩在身后半个身位,米白色运动服的马尾辫在朝阳下划出轻快的弧线,跑过石桥时突然转身,额角的细汗在光线下折射出细碎的光:“看!我比去年体检时状态还好!”
何世清笑着加快脚步追上去,掌心刚要触到苏苗苗的后背,呼吸却骤然一滞。晨跑前刚换的浅灰色防晒衫后颈处,洇出一块深色汗渍,形状怪异得很——不是运动后均匀铺开的汗痕,而是沿着脊柱中线集中深透的一块,边缘像被水浸过的宣纸般晕开不规则的锯齿,像极了她上次帮苏苗苗贴退烧贴时,那片被冷汗浸透的皮肤形状。她伸手想替苏苗苗擦去颈后滚下来的汗珠,指尖刚碰到温热的皮肤,就被对方轻巧地侧身躲开。
“别闹,都是汗。”苏苗苗笑着跳开两步,从运动裤口袋里摸出纸巾,指尖却在纸巾包装上顿了半秒——刚才转身时胸口那阵闷痛还没散去。她把手机屏幕亮给何世清看,语气里带着刻意的雀跃:“你自己看,晨跑App显示配速比上周快了十秒呢。”屏幕上的绿色数据曲线平滑得可疑,像用软件修过的假图,何世清的目光却落在她急促擦拭脖颈的动作上,纸巾边缘蹭掉了一小块防晒霜,露出底下不正常的潮红,像熟透的樱桃色。
白天苏苗苗在书房赶后续的校样,键盘敲得飞快,连何世清端来的草莓蛋糕都没顾上吃。何世清坐在对面整理勘测数据,眼角余光总忍不住往她那边飘——苏苗苗打字的手指偶尔会突然蜷缩一下,像被针扎了似的,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只是敲击键盘的力度重了些,回车键被按得砰砰响。她假装翻文件时问:“中午想吃你最爱的鸭血粉丝汤?我去巷口那家买。”苏苗苗头也不抬地应着:“好啊,多加辣!”何世清却皱了眉——以前苏苗苗心悸时,连一点辣都碰不得。
深夜加班时,何世清对着cAd图纸上的梭梭林种植坐标发呆,屏幕反光里映出苏苗苗端着蜂蜜水的身影。她假装不经意地提起:“上周去勘测队送资料,碰到张医生了,她说最近很多熬夜的人都喝安神药调理,你要不要试试?”鼠标光标在屏幕上顿了顿,她借着显示器的蓝光观察苏苗苗。对方搅拌蜂蜜水的手明显僵了下,玻璃勺碰在玻璃杯壁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不用,新书结尾写得顺,兴奋得睡不着。”
“可你最近半夜总说梦话。”何世清干脆转过身,目光落在苏苗苗泛红的耳尖上。她看见苏苗苗把一勺蜂蜜水送入口中,吞咽时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两下,像是在压制什么不适感。“有吗?”苏苗苗仰头笑起来,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却没敢直视何世清的眼睛,顺手拿起桌上的校样纸扇风:“可能梦到签售会了吧,编辑上午打电话说,新书首印要加印两万册呢。”月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在她耳后投下细碎的阴影,何世清清楚地看见那片皮肤下,沁出细密的汗珠,像撒了把碎盐。
转折发生在出版社的庆功宴上。苏苗苗穿了件新定制的墨绿色旗袍,领口绣着细碎的银线兰花,珠光面料在水晶灯下发着水波般的光泽。她踩着三厘米的高跟鞋,挽着何世清的胳膊走进宴会厅时,连主编都夸她“容光焕发”。两人站在香槟塔旁时,何世清悄悄替她扶了下旗袍的开衩:“小心绊到,我给你拿双平底鞋放在包里了。”苏苗苗捏了捏她的手心,低声说:“没事,今天要撑场面。”指尖的冰凉却透过皮肤传了过来。
她正与主编侃侃而谈新书的影视化改编,眉飞色舞地描述女主的人设,何世清站在她身侧,替她挡开不断递来的酒杯。突然,角落里有人举着相机拍照,闪光灯“咔嚓”一声亮起,苏苗苗的声音戛然而止,身体像被按了暂停键般骤然僵住。何世清眼疾手快地扶住她下滑的身体,鼻尖蹭过她的领口,一股熟悉的苦涩味钻进鼻腔——那味道像阴雨天里发霉的草药铺,混着她今天特意喷的晚香玉香水,甜腻中裹着腐朽的气息,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
“没事,就是有点闷。”苏苗苗强撑着站直身体,指甲深深掐进何世清的小臂,借着她的力气稳住身形。何世清能感觉到她指尖的颤抖,顺着她的力道往通风口的方向带了带:“去露台透透气?”“别去。”苏苗苗急忙拉住她,笑容依旧无懈可击,只是嘴唇泛着淡淡的白,“主编在叫我们合影呢。”合影时,何世清站在她身侧,清楚地看见她用右手虚按着胃部,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当摄影师喊“换个姿势”时,她转身的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旗袍的开衩处不小心勾到高跟鞋,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要不要先回去?”何世清凑到她耳边低声问,气息拂过她泛红的耳尖。趁苏苗苗与读者说话的间隙,她悄悄探进她的手包,指尖触到个冰凉的小物件——是那个熟悉的古铜色药盒,盒盖边缘被摩挲得发亮。苏苗苗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猛地收紧包带,何世清的手指被夹得生疼。“没事。”她转头对何世清笑了笑,眼底却带着哀求的意味,“主编说切完蛋糕就结束了。”可轮到她切蛋糕时,手腕抖得厉害,不锈钢刀把奶油玫瑰削掉半个花瓣,落在白色的餐布上,像一滴凝固的血。
晚宴尾声,苏苗苗倚着香槟塔跟几个读者签名,右手始终紧紧攥着那枚古铜色药盒,指腹反复摩挲着盒盖上磨损的纹路——那是她上次掉在旅行箱里,被何世清悄悄捡起来还给她时,不小心摔出的划痕。何世清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强撑着微笑的侧脸,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耳后的粉底早已斑驳,露出蛛网般的细密汗珠。突然,苏苗苗的身体晃了晃,手里的笔掉在地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何世清冲过去时,刚好接住瘫软下来的苏苗苗。那枚古铜色药盒从她指间滑落,掉进红毯的褶皱里,发出“笃”的一声细微叩响,像某个秘密被撞破的回音。苏苗苗靠在她怀里,呼吸微弱,睫毛上沾着细密的泪珠,喃喃地说:“我只是想陪你跑完新疆的项目……”何世清抱着她的腰,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冰凉,低头时,看见她旗袍领口的银线兰花上,沾着几滴暗红色的血珠——是她刚才咬破嘴唇渗出来的。
周围的喧闹突然变得遥远,何世清弯腰捡起那枚药盒,指尖触到盒盖时,想起晨跑时那片怪异的汗渍,想起深夜里她梦话里的“药”,想起她假装轻快的笑容。她抱着苏苗苗往宴会厅外走,脚步坚定,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次,再也不会让她一个人扛着了。门口的梧桐飞絮飘进来,落在苏苗苗的发梢上,像极了那天清晨,她额角闪烁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