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终究是在饺子的热气、春晚的喧闹和零星鞭炮的炸响中,带着无法忽视的缺失感过去了。窗外的积雪尚未消融,屋檐下挂着的冰凌在正午的阳光下滴着水,每一滴都像敲在心上。正月十五一过,离别的气氛便如同渗入墙壁的寒气,悄然弥漫在苏家小楼的每个角落。
返回南京的前夜,灯光昏黄。孙婷婷默默地将腊肉、炸丸子、自家腌的咸菜一样样从橱柜里取出,用保鲜袋仔细包好,再一层层塞进两个巨大的行李袋。她的动作缓慢而沉重,仿佛每放进去一样,就要用力压下一份不舍。空气中弥漫着腊肉的咸香和淡淡的哀伤。她反复检查着行李袋的拉链,生怕有什么遗漏,眼圈始终红着,却强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这一刻,她不仅是在为远行的孩子准备吃食,更像是在将家乡所有的味道和牵挂都打包进去。
而此时,何世清正躲在厨房的角落,亮着手机屏幕,悄悄完成一件事——她拿出这半年兼职省吃俭用存下的大部分钱,通过购票App,买了一张从家乡直达南京的软卧车票。在选择席位时,她毫不犹豫地为苏苗苗勾选了“软卧”,而给自己,只选择了最便宜的硬座票。这个决定,她谁也没告诉,包括孙婷婷。确认付款成功后,她深吸一口气,将手机揣回口袋,仿佛完成了一个重要的仪式。
火车站台上,晨光熹微,寒意刺骨,呵出的气瞬间凝成白雾。孙婷婷紧紧抱着苏苗苗,手臂因用力而微微发抖,哽咽着反复叮嘱:“到了就给阿姨打电话……一定按时吃饭,别熬夜,别让清清太操心……”然后,她转向何世清,用力握住她冰凉的手。那双因常年劳作而粗糙的手,传递着沉甸甸的温度和毫无保留的信任。千言万语,最终凝结成一句近乎托付的嘱托:“清清,苗苗……就交给你了。”何世清重重点头,目光坚定如铁:“妈,放心。”
列车缓缓启动,隔着一层模糊的玻璃,孙婷婷不断挥动的手臂和佝偻的身影,在晨雾中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彻底消失在视野的尽头。苏苗苗的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衣襟上。何世清揽过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然后牵着她的手,走向车厢连接处。她把苏苗苗安顿在整洁安静的软卧包厢。铺位柔软整洁,小桌板上放着乘务员刚送来的热水瓶,环境舒适得与外面的喧嚣隔绝。“你就在这里休息,看看书或者睡一觉都行。”
何世清的语气轻松自然,仿佛只是去不远处的车厢串个门,“我就在隔壁车厢,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我马上就能过来。”
然而,她的“隔壁车厢”,实际在十几节车厢之外——那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硬座车厢里,拥挤不堪,空气浑浊得令人窒息,混合着泡面、汗液、烟草和某种难以名状的疲惫气息。座位硬直,空间逼仄,连伸直腿都是一种奢望。她找到自己的位置,靠在冰冷的车壁上,挺直脊背,准备在这晃动的车厢和嘈杂的人声中,度过整个白天和可能的不眠之夜。她把舒适和安宁留给了苗苗,独自咽下了颠簸与疲惫,这是她沉默而温柔的守护方式。
抵达南京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倒春寒给了她们一个下马威。气温断崖式下跌,阴雨连绵,冷风裹着湿冷的寒气,如同细密的冰针,无孔不入地直往骨头缝里钻。这种南方特有的湿冷,比北方的干冷更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