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的喧嚣被那句“抓人”的冰冷决断隔绝在茶寮之外。
马车重新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咯噔”声,在苏凌月听来,就像是战鼓在心头擂响。
她没有直接回东宫。
“哥,去‘笔墨斋’。”
“笔墨斋?”苏战一愣,“去那做什么?”
“买墨。”苏凌月的声音平静,“买最好的‘松烟墨’。”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东宫那扇不起眼的角门前。
这里是供宫中低等内侍和采买进出的通道,没有重兵把守,只有两个一脸倦容的老太监在打盹。
苏凌月下了车,她没有用那块“金鹰令牌”强闯,而是从袖中取出了一锭银子,塞到了其中一个老太监的手里。
“公公,劳烦通报一声。”她压低声音,“就说……‘故人’来访。我有一样东西,想请……‘文书’先生掌掌眼。”
“文书?”老太监掂了掂银子,睡眼惺忪地看了她一眼,“哪个文书?”
“就是那位……常在殿下书房伺候,身上总带着墨味儿的先生。”
老太监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哦……你是说‘徐秀才’啊?那个哑巴?”
“哑巴?”苏凌月的心猛地一跳。
“是啊。”老太监嘿嘿一笑,“那是个可怜人。小时候被火烧坏了嗓子,虽有一肚子墨水,却是个哑巴。殿下看他可怜,让他平日里在书房整理些卷宗,不常出来见人的。”
苏凌月的心沉了沉。
哑巴。
一个“哑巴”,如何能在那晚与王霖“说话”?
难道……墨儿听错了?
或者……
“劳烦公公。”苏凌月没有退缩,“就说我有……最好的‘松烟墨’,想送给他。”
老太监看在银子的份上,晃晃悠悠地进去了。
片刻之后,角门再次打开。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身形瘦削,略微佝偻的男人,低着头走了出来。
他看起来三十岁上下,脸色蜡黄,五官平平无奇,属于那种扔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的类型。他身上,确实带着一股浓重的、常年浸淫在书堆里的墨水味。
他就是“徐秀才”。
也是赵辰身边的那个“影子”。
他看到苏凌月,那双一直低垂的眼睛微微抬了一下,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随即又迅速低下头,双手比划了几个手势,似乎是在问她有什么事。
“徐先生。”苏凌月没有理会他的手势。
她将那盒刚刚买来的“松烟墨”递了过去。
“这墨,是送您的。”
徐秀才愣住了,他有些迟疑地伸出手,似乎不敢去接。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墨盒的一瞬间,苏凌月的手……猛地一翻!
“啪!”
墨盒落地,摔得粉碎!
漆黑的墨汁溅了一地,也溅在了徐秀才那双洗得发白的布鞋上。
“啊!”
徐秀才下意识地惊呼出声!
那声音……
沙哑,低沉,却……
清晰无比!
他不是哑巴!
苏战在这一瞬间动了!
他如同一头潜伏已久的猎豹,猛地从马车后窜出,一把扣住了徐秀才的肩膀,将他狠狠地按在了宫墙之上!
“别动!”苏战的腰刀已经出鞘半寸,冰冷的刀锋贴着徐秀才的脖颈,“再动一下,老子剁了你!”
徐秀才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惊恐地看着苏战,又看向苏凌月,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徐先生。”
苏凌月缓缓地走近。
她看着徐秀才那双充满了恐惧的眼睛,那张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冰冷的笑意。
“好一个‘哑巴’。”
“好一个……‘徐秀才’。”
她从袖中取出了那封王霖的死谏奏章的抄本,展开在徐秀才的面前。
“这上面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停顿……”
“……都是出自你的手笔吧?”
徐秀才浑身一震,拼命摇头。
“不承认?”苏凌月冷笑一声,“王霖死前的那一晚,你在他的书房里,和他说了什么?”
“你说……苏家功高震主,必反?”
“你说……太子与苏家勾结,意图逼宫?”
“还是说……”
苏凌月猛地凑近了他,那双眼睛死死地锁着他的瞳孔。
“……你告诉他,只要他死谏,他的家人……就能活?”
徐秀才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我……我没有……”他终于开口了,声音颤抖,却不再掩饰,“我……我只是奉命行事……”
“奉命?”苏凌月抓住了重点,“奉谁的命?”
“是……是……”徐秀才的眼神游移,似乎在寻找逃跑的路线。
“看着我!”苏凌月厉声喝道,她猛地拔下头上的发簪,抵在了徐秀才的咽喉上,“不想死,就说实话!谁让你写的奏章?谁让你去见王霖的?”
“是……”
徐秀才的嘴唇哆嗦着,正要吐出一个名字。
“嗖——”
一声极其轻微的、利刃破空之声,突兀地响起。
“小心!”苏战大吼一声,猛地将苏凌月扑倒在地!
“噗!”
一支漆黑的袖箭,如同毒蛇般从阴影中射出,精准无比地……
射入了徐秀才的眉心!
“呃……”
徐秀才瞪大了双眼,那个名字卡在喉咙里,永远也说不出来了。
他的身体软软地滑落,鲜血染红了那双沾满墨汁的布鞋。
“谁?!”
苏战猛地起身,拔刀冲向了袖箭射来的方向——那片东宫高墙后的阴影。
那里空无一人。
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不用追了。”
苏凌月从地上爬起来,她看着徐秀才那死不瞑目的尸体,那张苍白的脸上,没有半分恐惧,只有一片……
彻骨的冰寒。
“杀人灭口。”
她缓缓地蹲下身,从徐秀才的怀里,摸出了一块……
早已被磨得温润的、圆形的……
白玉佩。
玉佩上,刻着一朵……
栩栩如生的……
梅花。
“哥。”
苏凌月将那块玉佩紧紧地攥在手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这封弹劾的奏章……”
“……确实是出自一人之手。”
“但这个人……”
她抬起头,看向那座巍峨深邃的东宫。
“……不是徐秀才。”
“他只是一只……被人握在手里的……‘笔’。”
“而那个真正执笔的人……”
苏凌月的声音在寒风中飘散,带着无尽的悲凉与决绝。
“……就在这东宫的最深处。”
“等着我们……去‘谢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