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衙门的朱红大门前，两尊石狮子被连日的阴雨冲刷得有些发黑，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肃杀与冷硬。
苏凌月的马车停在门前的拴马桩旁。她没有立刻下车，而是透过轿帘的缝隙，冷冷地打量着这座即将吞噬苏家军魂的“兽口”。
“兵部尚书……李长风。”
她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
一个寒门出身、没有根基、靠着“老好人”的面具混迹官场数十年的“庸才”，却在赵弈倒台、周严下狱后的权力真空中，悄无声息地坐上了这个掌管天下兵马调度的位置。
这不是运气。
这是……赵辰最深的一步棋。
“哥。”苏凌月转头，看向那个戴着斗笠、扮作车夫的苏战。
“我在。”苏战的声音低沉，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
“记住，”苏凌月整理了一下衣襟，那双眸子冷冽如霜，“一会儿进去了，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除非我让你动手，否则……把你的刀，给我藏好了。”
“……知道。”苏战咬着牙应道。
苏凌月深吸一口气，掀开轿帘，走下了马车。
她没有穿那身刺眼的孝服，而是换了一身素净的青色布裙。虽然依旧显得单薄消瘦，但那股从骨子里透出的、属于镇国将军府嫡女的威仪，却让守在门口的两个兵部侍卫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苏……苏小姐？”其中一个侍卫认出了她，脸上闪过一丝惊慌。
苏凌月没有理会他的惊慌，径直走到门前，声音清冷：“我要见李尚书。”
“这……”侍卫面露难色，“尚书大人正在与几位侍郎大人议事，吩咐过不见客……”
“议事？”苏凌月冷笑一声，“是在议……如何瓜分我苏家军的兵权吧？”
侍卫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让他出来。”苏凌月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绝，“告诉他，苏家唯一的‘活口’来了。他若不想让这兵部大堂变成第二个承恩殿，就最好……立刻来见我。”
侍卫被她这股玉石俱焚的气势吓得浑身一颤，连滚带爬地跑了进去。
片刻之后。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李长风穿着一身崭新的尚书官袍，满头大汗地跑了出来。他长得慈眉善目，一脸和气，看上去就像个邻家富态的老员外，完全没有半点掌管兵部的杀伐之气。
但这副面孔，却让苏凌月感到更加恶心。
“哎呀！苏小姐！苏神医！”李长风离着老远就拱手作揖，脸上堆满了惶恐和歉意，“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下官有失远迎，罪过，罪过啊！”
苏凌月冷冷地看着他表演。
“李尚书，”她没有回礼，只是淡淡地开口，“这风……不就是您那道‘接管苏家军’的军令……刮起来的吗？”
李长风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又迅速恢复了那副无辜的模样：“苏小姐这是哪里话？下官……下官也是奉旨行事啊！苏太保年事已高，又……又有些‘误会’未清，陛下体恤，这才让兵部暂代……”
“暂代？”苏凌月打断了他，一步步逼近，“李尚书，明人不说暗话。你是谁的人，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也清楚。”
李长风的眼神微微一闪，那张和气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苏小姐，”他压低了声音，收起了那副假笑，“……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随下官……入内一叙。”
……
兵部后堂。
屏退了左右，只剩下苏凌月、苏战和李长风三人。
房间里没有点灯，光线昏暗。李长风坐在主位上，那副老好人的面具终于彻底撕了下来。
他不再惶恐，也不再歉疚。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苏凌月，那双原本浑浊的老眼里，此刻竟透着一股精明与……无奈。
“苏小姐，”李长风叹了口气，“您不该来的。”
“我不来，”苏凌月冷冷地看着他，“难道等着你把苏家军拆得七零八落，变成太子的私兵吗？”
“私兵？”李长风摇了摇头，“苏小姐，您错了。殿下要的，不是私兵。是……‘国军’。”
“国军？”苏凌月嗤笑一声，“用阴谋诡计夺来的兵权，也配叫‘国军’？赵辰他到底想干什么？他一边装病避嫌，一边让你在这里捅刀子？他就不怕……苏家真的反了吗？”
“殿下不怕。”
李长风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因为殿下知道，苏家……反不了。”
“你！”苏战再也忍不住，猛地拔出了腰刀，“老匹夫！你再说一遍！”
“苏小将军。”李长风面对明晃晃的刀锋，竟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他从袖中取出了一封信，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这是……殿下让下官转交给二位的。”
苏凌月的心猛地一跳。
她一把抓过那封信。信封上没有署名，只有那个熟悉的、带着梅花冷香的蜡封。
她撕开信封。
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纸条。
纸条上，只有四个字，笔力苍劲，透纸而出——
「时机未到。」
“时机未到？！”苏凌月看着这四个字，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什么叫时机未到？！苏家都要完了！父亲都要死了！他还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我们全家死绝吗？！”
她猛地将纸条拍在桌上，指着李长风的鼻子怒吼：“这就是他的交代？！这就是他对‘盟友’的态度？！”
“苏小姐。”李长风看着她那副失控的模样，眼中的无奈更深了。
“殿下之所以让下官这么做，正是为了……保全苏家。”
“保全？”苏凌月气极反笑，“夺兵权是保全？坐视父亲受辱是保全？李长风，你当我苏凌月是三岁小孩吗？！”
“苏小姐。”李长风站起身，走到窗边，指着窗外那片阴沉的天空。
“您看看这天。”
“王霖虽死，但他背后的‘清流’还在。赵弈虽废，但他背后的‘世家’还在。皇帝……更是虎视眈眈。”
“这个时候，苏家若是还握着兵权不放，那就是……众矢之的。”
“殿下让兵部接管，不是为了吞并，而是为了……‘藏’。”
“藏？”
“是。”李长风转过身，“将苏家军……藏进大夏的军制里。让他们……暂时忘掉‘苏家’这面旗，变成朝廷的兵。”
“只有这样，皇帝才会放心。只有这样，那些盯着苏家军这块肥肉的饿狼……才会散去。”
“至于苏太保……”李长风顿了顿，“……殿下说了。只要兵权交出来，陛下……就不会杀他。因为陛下……还需要苏家这块‘牌坊’，来安抚天下军民。”
苏凌月愣住了。
她看着李长风那张平静的脸，又看了看桌上那张写着“时机未到”的纸条。
「藏……」
「将苏家军……藏起来……」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天衣无缝。
甚至……还带着几分“忍辱负重”的悲壮。
可是……
苏凌月的心中，那股不安却不仅没有消散，反而……越来越浓。
太完美了。
这个计划……太完美了。
完美得……就像是一个早就编织好的、只等着她往里跳的……陷阱。
赵辰……真的只是为了“保全”苏家吗？
还是说……这所谓的“保全”，不过是他用来……彻底“消化”苏家军的……借口？
一旦苏家军习惯了听从兵部的号令，习惯了没有苏家旗帜的日子……
那这支军队，还是苏家的吗？
“李尚书。”苏凌月缓缓地抬起头，那双眸子里，重新恢复了冰冷的清醒。
“你说得很好听。”
“但我不信。”
“我不信你，更不信……赵辰。”
她一把抓起桌上的纸条，当着李长风的面，将其撕得粉碎！
“回去告诉你的主子。”
“时机未到？”
“好。”
“那我就……亲自去……把这个‘时机’……给‘逼’出来！”
她猛地转身，拉着苏战，大步走出了兵部后堂。
“月儿！”出了大门，苏战急切地问道，“你……你要做什么？”
苏凌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威严森冷的兵部衙门。
“哥。”她的声音冰冷彻骨，“赵辰想让我们当‘瞎子’，当‘聋子’，乖乖地等他的‘安排’。”
“但我偏不。”
“我要……自己去查。”
“查什么？”
“查……这场针对苏家的‘弹劾’，到底……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
“王霖虽然死了，但这封弹劾的奏章……绝不可能是他一个人写的。”
苏凌月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我要找出那个……真正执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