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舌巷,三日楼。
苏凌月将那张舆图上,代表“三皇子府”的区域,用指甲划出了一道深深的、不可挽回的刻痕。
“小丑”的戏,唱完了。
她那双冰冷的眸子,缓缓上移,最终定格在了那片代表着“皇宫”的、最深沉的黑暗之上。
“安国公府。”
“凤仪宫。”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密室中响起,沙哑,而又平静。
“哥。”她没有回头,只是对着那个依旧沉浸在“茫然”中的高大身影开口,“我们该走了。”
苏战猛地抬起头,那双“影十一”面具下的虎目中满是困惑。“走?去哪?赵辰……他还没有下达新的指令。”
“他的指令,”苏凌月缓缓地转过身,她抬起手,用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胸口的位置。
隔着那身冰冷的黑色劲装,她能感觉到那块“金鹰令牌”和那张“当票”的轮廓。
“……已经到了。”
“什么?”
“‘一线天’的败仗,该传回来了。”苏凌月的声音里不带半分情感,“‘恩科重考’,也该开场了。”
“而我那位‘戴罪立功’的父亲,和‘监军’的太子殿下……”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弧度。
“……他们,也该‘凯旋’了。”
……
三日后。
天启城,十里长亭。
这场自“红疹疫”后,天启城迎来的第一场……也是最盛大的一场“狂欢”。
天光大亮,秋日高爽。
“雁门关大捷——!”
“镇国将军苏威,携太子殿下,凯旋回朝——!”
当这声高亢的通传,由京兆尹的差役敲锣打鼓地传遍了天启城的每一个角落时,整座城池……都疯了。
“苏将军!是苏将军回来了!”
“天啊!苏将军不是……不是‘殉难’了吗?!”
“是陛下圣明!是苏将军‘戴罪立功’!以三千精骑全歼西凉三万铁骑!这才是真正的‘战神’!”
“快!快去城门!去迎接苏将军!!”
“还有……还有苏神医啊!!”
“若不是苏神医,我等早已病死街头!苏将军在外保家卫国,苏神医在内悬壶济世……苏家……苏家满门忠烈啊!!”
“砰!砰!砰!”
积压了太久的“民怨”、“恐惧”和“劫后余生”的狂喜,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对“苏家”这两个字的……滔天崇拜!
成千上万的百姓,自发地从那些低矮的棚户区、从那些刚刚解封的宅院中涌了出来。他们手中没有鲜花,只有最朴素的柳枝和最虔诚的泪水。
他们黑压压地,汇聚成了两股洪流。
一股,涌向了城门,去迎接他们的“战神”。
另一股……
则涌向了那座早已“解封”的、镇国将军府的大门!
“苏神医!!”
“求苏神医出来!与将军一同……受我等一拜啊!!”
……
清风苑,内室。
苏凌月一身重孝,静静地坐在窗前。
她肩胛骨的伤口早已愈合,只留下一道狰狞的疤痕。但她那具“死而复生”的身体,终究是亏空得太厉害,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依旧带着一种病态的、不似活人的清冷。
她听到了。
她听到了府门外那山呼海啸般的“跪拜”声。
“月儿。”
苏战高大的身影站在她身后。他没有戴面具,那张刚毅的脸上,满是激动、狂喜,和一种……近乎“想哭”的冲动。
“他们……他们都记着呢。他们没忘……没忘苏家的忠骨……”
苏凌月没有回头。
她只是缓缓地,抬起了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
“哥。”
“窗户……关上。”
“什么?”苏战一愣。
“太吵了。”她的声音冰冷,不带半分情感。
苏战那满腔的热血,仿佛被这三个字……当头浇灭。
“月儿,你……”
“哥。”苏凌月缓缓地转过身,那双冰冷的眸子直直地刺向他,“你以为,这是‘荣耀’吗?”
“不。”
“这是……‘催命符’。”
她缓缓地站起身,用那只冰凉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苏战那身早已洗得发白的武将常服。
“父亲用一场‘大捷’,打了陛下的脸。”
“我用一场‘瘟疫’,收了陛下的‘民心’。”
“而现在,”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哀,“……这满城的‘爱戴’,就是催着陛下……对我们‘苏家’……下刀的……最后通牒。”
“功高……震主。”苏战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不。”苏凌月摇了摇头,“是功高……‘盖’主。”
“哥。”她缓缓地抬起手,将那块早已被她体温捂热的“金鹰令牌”拿了出来,“‘凯旋’的好戏……开场了。”
“扶我。”
“我们……也该去……‘领赏’了。”
……
皇宫,太和殿。
皇帝“病”了。
他没有“痊愈”。
他只是“强撑”着病体,坐在那高高在上的龙椅之上,接受着他那“戴罪立功”的将军,和他那“监军有功”的儿子的……跪拜。
“臣,苏威,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儿臣,赵辰,叩见父皇。父皇……咳咳……龙体圣安……”
苏威一身戎装,甲胄未卸,那股从尸山血海中带回来的铁血煞气,充斥了整座大殿。
赵辰依旧披着那件貂裘,脸色苍白,仿佛在关外的冰天雪地里……“病”得更重了。
“平身。”
皇帝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病中”的疲惫。
“苏爱卿……”皇帝的目光落在了苏威那张刚毅的脸上,“……辛苦了。”
“此战,你全歼西凉三万铁骑,扬我国威,当……居首功!”
“臣,不敢居功。”苏威的声音洪亮如钟,“若非太子殿下‘料敌先机’,献上‘黄羊坡’之策;若非陛下‘圣心仁厚’,命‘皇家商队’日夜兼程,送去粮草……臣……早已是雁门关下的一具枯骨。”
他竟……将所有的功劳,一分为二,推给了皇帝和太子!
苏凌月站在殿下最末尾的角落里,她穿着那身刺眼的孝服,在这一众金碧辉煌的朝臣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她身旁,是那两尊皇帝亲派的“黑甲卫”,寸步不离。
她听着父亲那“滴水不漏”的回答,心中一片冰寒。
「父亲……您也‘懂’了。」
「您也学会……在这座‘吃人’的朝堂上……‘演戏’了。」
“好!好一个‘君臣同心’!”
皇帝“龙颜大悦”,他颤抖着站起身,走下了御台。
“苏爱卿劳苦功高,朕……心甚慰。”
“来人!”
王德全高声唱喏:“陛下有旨——”
“镇国将军苏威,护国有功,官复原职!特赐……黄金万两,宫缎千匹,良田百亩……”
皇帝……
只字未提“兵权”。
只字未提“冤屈”。
他只给了……
“钱”。
他用最丰厚的“赏赐”,来堵住天下人的嘴。
他也用这最“庸俗”的赏赐,来“羞辱”苏家的“忠良”!
「封无可封。」
「你苏家的功劳,已经高到了……朕,只能用‘钱’来赏的地步了。」
苏威那张刚毅的脸,在这一刻,没有半分波澜。
他缓缓地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臣,苏威……”
“……叩谢,天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