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巴掌大的食槽被重重地关上，隔绝了小安子那谦卑的声音，也隔绝了外面那场已经尘埃落定的血腥“好戏”。
密室重新陷入了令人窒息的黑暗与死寂。
空气中，金疮药的清香混杂着苏战拳头上溢出的血腥气，形成一种诡异而压抑的味道。
苏战依旧僵立在原地，那双虎目中翻涌着滔天的怒火、震惊、以及一种被巨大阴谋碾压过后的茫然。
「李斯...殉职？三皇子...谋反？」
这两个词在他脑海中炸开，将他那套在战场上建立起来的、非黑即白的世界观彻底震碎。
“哥。”
苏凌月的声音将他从混乱中拉了回来。
她不知何时已经站起了身，正站在他面前。她从食盒里拿出了那瓶上好的金疮药，又从自己的裙摆上撕下了一块还算干净的布条。
她抓起了苏战那只还在滴血的、因砸墙而骨节泛白的手。
“这点小伤……”苏战下意识地想抽回手，这点皮肉伤对他而言，连被蚊子叮一口都算不上。
“别动。”苏凌月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她的指尖冰凉，触碰到他滚烫的伤口，让苏战的身体猛地一颤。
苏凌月没有说话。她垂着眼，开始仔细地、一圈一圈地为他清理伤口，上药，包扎。她自己的右肩还在隐隐作痛，那身从朱雀大街带回来的、早已干涸的血迹，将她的中衣和皮肉粘连在一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
她却仿佛感觉不到。
她包扎的动作很稳，稳得不像一个刚刚经历过九死一生、并且得知自己全家都被当作棋子玩弄的人。
「赵辰...你好狠的手段。」
她低垂的眼眸里，是一片冰冷的寒潭。
「一石三鸟。」
「他不仅灭了李斯这个赵弈的爪牙，还将朱雀大街的截杀‘铁证’栽赃到了赵弈的头上。更重要的是……」
苏凌月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还顺便...将龙鳞卫这把皇帝最锋利的刀，也染上了洗不清的污点。」
皇帝多疑。一个龙鳞卫指挥使的“殉职”和“北狄密探”的离奇死亡，足以让皇帝对整个龙鳞卫系统产生裂痕般的猜忌。
赵辰这一步棋，看似在为苏家“平反”，实则是在借着苏家的“死”，同时重创了赵弈和皇帝的左膀右臂。
苏战看着妹妹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侧脸，心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沉重的、混杂着心疼的情绪所取代。
“月儿……”他的声音沙哑，“你……不恨吗？”
恨？
苏凌月手上的动作停住了。
她缓缓抬起头，那双漂亮的杏眼里没有泪水，只有一片比这间密室还要深沉的黑暗。
“恨。”她轻轻地说出一个字。
“但恨不能救父亲。”
她拉过苏战的手，将那布条的最后一截打了个死结。
“我们现在不是苏家的将军和小姐。我们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不，”她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牵动了肩上的伤口，让她几不可查地蹙了蹙眉，“我们是刀。是太子殿下...握在手里的刀。”
苏战的心脏像是被这番话狠狠地刺穿了。
他看着自己被包扎好的拳头，又看了看妹妹那血污一片的肩膀。
「刀……」
他这个镇守边关、保家卫国的战神，如今竟沦为了别人用来“兄弟阋墙”的刀。
“我……”
就在苏战刚要开口说些什么时，那扇紧闭的石门食槽，竟又“咔哒”一声打开了。
兄妹二人瞬间绷紧了身体，齐齐望了过去。
还是小安子那张谦卑带笑的脸。
“苏大小姐，苏小将军。”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愉悦，“殿下说，怕二位在里面闷得慌，特意给您二位……送点解闷的‘乐子’来。”
这一次，没有食盒，没有药瓶。
只有一张被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被从食槽里轻轻地推了进来。
苏凌月的心猛地一跳。
她走过去，在苏战警惕的目光中，捡起了那张信纸。
展开信纸的瞬间，一股熟悉的、廉价的茉莉香气扑面而来。
是苏轻柔惯用的熏香。
而那纸上娟秀工整的字迹，更是化成灰她也认得。
信的内容并不长，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狠狠地扎进了苏凌月的眼睛里。
「……殿下圣安。听闻姐姐一家惨死于朱雀大街，臣女心痛万分，日夜啼哭……然姐姐生性顽劣，忤逆君父，此亦是咎由自取。臣女如今被困于府中，如同笼中之鸟，日夜思慕殿下威仪……若殿下能念及旧情，救臣女出这苦海，臣女愿……愿为殿下做牛做马，此生不换……」
“呵。”
一声极轻的、冰冷的、仿佛碎冰碰撞般的笑声，从苏凌冷的喉咙里溢了出来。
在这死寂的密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月儿？”苏战见她神情有异，立刻拿过了那张信纸。
他一目十行地扫过，那张刚毅的脸庞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这个贱人！”
苏战的怒火再也无法抑制，他猛地将那张信纸狠狠地揉成一团，“砰”的一声砸在墙上！
“父亲和我们……尸骨未寒！她……她竟然……”
他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她只是在做她最擅长的事。”苏凌月的声音依旧平静，平静得近乎残忍，“攀附。”
“殿下说，”小安子的声音适时地从食槽外传来，仿佛在为这出“乐子”做着最后的解说，“这封信，已经原封不动地，由‘好心人’送到了三皇子府上。”
苏凌*月缓缓闭上了眼睛。
「送得好。」
「赵弈此刻正被父皇圈禁，如同惊弓之鸟，满盘皆输。苏轻柔这封‘投诚’的信，就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会以为苏轻柔是赵辰派来试探他的奸细，或者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在这个时候还敢与‘谋反’的他扯上关系。」
「无论哪一种，苏轻柔……都完了。」
苏凌月重新睁开眼，她看着苏战那双几乎要喷出火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哥，你现在看清了吗？”
“这就是我们苏家曾经试图保护的人。这就是……苏轻柔的‘姐妹情深’。”
苏战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猛地又是一拳，砸在了身旁的墙壁上。这一次，他没有再收力，坚硬的墙面竟被他砸得碎石飞溅。
但他那双赤红的眼睛，却在这一刻，恢复了属于战神的、冰冷的平静。
“我明白了。”他的声音干涩，却无比坚定，“这种人……死不足惜。”
苏凌月看着兄长终于熄灭了心中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缓缓地走上前，捡起了那团被苏战丢弃的纸团。
她将纸团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一点点化为灰烬。
「苏轻柔，自取其辱。赵弈，自掘坟墓。」
她抬起头，看向那扇紧闭的石门，仿佛能穿透这层层阻碍，看到那个高踞于东宫深处、病弱却掌控一切的身影。
「而我……」
她抚上自己还在渗血的右肩。
「我们的复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