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但潮湿的寒气却像是有了实体,穿透了门窗的缝隙,在清风苑的内室里凝结不散。窗外的风声也低了下去,只剩下檐角滴水的单调声响,一声声,砸在死寂的庭院里,也砸在苏凌月的心上。
她坐在桌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杯早已凉透的冷茶。杯沿的触感冰冷、坚硬,一如她此刻的处境。
房间里很干净,地上的血迹和碎瓷片都已被云香处理妥当,仿佛傍晚那场血腥的清理从未发生过。
可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石灰气味,混杂着淡淡的血腥,以及隔壁房间里那口沉重的、上了锁的樟木箱子,都在无声地提醒她,这场复仇才刚刚染上第一抹血色。而她,已经没有退路。
她还有两日。
不,准确说,只剩下不到两日的时间。
父亲和哥哥被押送至朱雀大街。山匪劫囚,当场“意外”身亡。
赵辰告知她的这个“未来”,像一个早已设定好的沙漏,正在她面前无情地倾泻。每一颗落下的沙粒,都是她亲人生命倒计时的回音。
苏凌月闭上眼,双手缓缓交握,冰凉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的脑海中疯狂地推演着一切。
「我该怎么办?」
她被禁足于此,这座府邸是她名义上的家,此刻却是太子赵辰亲手打造的牢笼。府外是他的禁军,再往外是三皇子赵弈和皇帝遍布天启城的眼线。她手中无一兵一卒,如同一只被蛛网缚住的飞蛾。
「硬闯?那是送死。」
「去求皇帝?那是自投罗网。父亲在金銮殿上那番刚直之言,早已断绝了皇帝的最后一点怜悯。此刻去求,只会让他们死得更快,更屈辱。」
她唯一的“盟友”,是那个比三皇子更可怕的太子赵辰。
他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个消息?
苏凌月的手指猛地收紧,冰冷的茶水从杯中溢出,滴落在她素白色的裙摆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她却恍若未觉。
那不是仁慈,更不是善意。
那是一个上位者对棋子下达的、不容置喙的指令。
赵辰在金銮殿上保下她和苏家女眷,又将父亲和哥哥的死期精准地告知于她。他不是在帮她,他是在逼她。
他在逼她主动走进他设下的圈套,逼她主动去求他。
他在测试她。
测试她这颗棋子是否还有继续利用的价值。测试她是否足够“聪明”,能猜到他真正想要她做什么。
苏凌月猛地睁开眼,幽暗的烛火在她眼底映出两点寒星。
如果不能阻止“山匪”的出现,那是否可以阻止“死亡”的发生?
一个荒诞、疯狂,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她脑中的混沌。
她想起了苏轻柔在地牢中提到的“牵机之毒”。想起了刘婆子和张旺媳妇那见不得光的慢性毒药。
更想起了太子赵辰。
一个能将“病弱”二字扮演得天衣无缝,在宫宴上咳血,在御书房虚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却能反手搅动朝堂风云的男人。
一个能随手拿出稀世毒药让她“清理门户”的男人。
他那常年不离身的汤药,他那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他那久病不愈的“顽疾”。
「太子的药……」
苏凌月低声呢喃,指尖因为这个可怕的推论而微微颤抖。一个惊人的结论在她心中成形。
「他的药,藏着的秘密,根本不是治病……而是要命!」
不,不只是要命。
一个能精准控制自己身体状态,让自己在“生”与“死”的边缘游走十年,骗过天下人眼睛的男人,他所掌握的“药”,一定也能让别人……
「假死。」
这两个字浮现的瞬间,苏凌月只觉得浑身血液倒流,四肢百骸都窜起一股凉意。
这才是赵辰真正的目的!
他不是要她去劫囚车,那无异于螳臂当车。他是要她去“收尸”!
他要她向他讨要一种能让人陷入假死的秘药。
他要她在押送之前,就想办法让父亲和哥哥服下。
如此一来,当“山匪”来袭时,面对的将是两具早已“病死”或“畏罪自尽”的尸体。一场精心策划的刺杀便会因为失去了目标而陷入混乱。而皇帝和赵弈,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而她,苏凌月,将彻底与这位太子殿下捆绑在一起。她父亲和兄长的性命,将完完全全地攥在他的手心里。他何时给解药,他们何时才能“活”过来。
好一个一石三鸟。
既试探了她的心智,又将苏家最后的兵权继承人——她的哥哥苏战——牢牢掌控在手中,更将她变成了他手中最锋利、最听话、最没有退路的一把刀。
苏凌月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她以为自己是与虎谋皮,却不知自己早已被这条蛰伏的毒蛇缠住了咽喉,连呼吸的权利都在对方的掌控之中。
但她别无选择。
这是父亲和哥哥唯一的生路。
苏凌月缓缓站起身,走到门边,一把拉开了房门。
冰冷的夜风瞬间灌了进来,吹得她鬓边的碎发凌乱飞舞,也让她因窒息而发懵的大脑瞬间清醒。
守在门外的禁军侍卫像一尊铁塔,纹丝不动。
“我要见太子殿下。”苏凌月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那个在绝望中推演生路的不是她。
那侍卫目不斜视,声音生硬:“苏大小姐,您在禁足。”
“我不是要出去。”苏凌月迎着他冰冷的目光,那目光穿透了面甲的缝隙,刺向他隐藏的眼睛,“你只需替我传一句话。”
侍卫的眼神动了动。
“你就说,我有第二笔交易要谈。”苏凌月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砸落在地,“一笔……关于‘药’的交易。”
侍卫那张隐藏在头盔阴影下的脸猛地一凛。他不再是那个冰冷的石像,而是瞬间变成了最恭顺的仆人。
他单膝跪地,沉声道:“是。属下立刻去办。”
苏凌月关上了房门,隔绝了外界的寒气。
她走到桌边,重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她双手捧着冰冷的茶杯,将那股寒意一点点按进自己的掌心。
她知道,当她决定开口讨要那份“药”时,她就等于亲手将自己最后的筹码交了出去。
她和赵辰之间那场真正的棋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