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凌月那双燃起烈火的眸子,直直地对上赵辰深不见底的寒潭。
“臣女该怎么做?”
她的声音冰冷、决绝,像一把刚刚淬火、磨利了刀锋的匕首。
赵辰看着她。
这是他第一次,从这个少女眼中看到了与他同类的东西。那不是不甘,不是愤怒,也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在绝望中滋生,以仇恨为食,不惜代价也要撕碎一切的……狠厉。
他缓缓地靠回了轮椅的软垫上,那股运筹帷幄的从容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苏凌月,本宫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他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虚弱的、仿佛不胜寒意的腔调,“怎么救,是你的问题,不是本宫的问题。”
苏凌月藏在袖中的手猛然握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殿下。”她的声音因压抑而微微颤抖,“我既是你的阶下囚,连这镇国将军府都出不去一步,又何谈去朱雀大街救人?”
“谁说你是阶下囚了?”赵辰低低地咳嗽了两声,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病态的红晕,“你是我东宫的人。本宫只是……请你在府中静养罢了。”
他从袖中取出一块毫不起眼的乌木令牌,随手丢在了棋盘上。
令牌与棋子碰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嗒”。
“看守你府邸的禁军,只认此令。见令如见本宫。”
苏凌月盯着那块令牌,心中却无半分喜悦。
她知道这块令牌的分量。这既是她的“钥匙”,也是她的“枷锁”。
“殿下的意思是,要臣女……孤身一人,去闯龙鳞卫和三皇子布下的法场?”她自嘲地笑了笑,“殿下未免也太看得起臣女了。”
“本宫确实看不起你。”赵辰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如果你连区区几个山匪都对付不了,那你父亲和兄长的命,不要也罢。苏家,也不配做本宫的盟友。”
他的话残忍,却也无比真实。
他在逼她。逼她拿出所有的底牌,逼她证明自己的价值。
苏凌月缓缓地吁出一口气,胸中那股翻腾的怒火与恨意反而奇迹般地平复了。
她懂了。赵辰不会帮她。他只会“看”着她。
“臣女,明白了。”她站起身,没有去拿那块令牌,只是对着赵辰,缓缓地、郑重地福了一福,“多谢殿下解惑。只是臣女还有一事相求。”
“说。”
“臣女需要一些东西,一些……清理门户的东西。”她的声音很轻,“将军府被封,府中采买中断。还请殿下行个方便。”
赵辰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微微眯起。
“准了。”
他没有问她要什么,也没有问她要做什么。他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苏凌月没有再多言,转身走出了书房。
当她再次踏上那顶属于东宫的软轿时,她的心已经静如止水。
她知道,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回到镇国将军府,天色已近黄昏。
禁军依旧如同门神般守在府邸各处,那股肃杀之气比她离开时更加浓重。她走下软轿,看守的禁军统领见到她,眼神明显变了变,却依旧一言不发。
苏凌月没有理会他们,径直回到了清风苑。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云香几乎是扑了过来,脸上满是泪痕。府中的女眷们也都聚集在二门处,一个个面如死灰,六神无主。
“都回去。”苏凌月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从今天起,没有我的命令,所有人不得踏出自己的院落半步。云香,关上院门。”
清风苑的院门在她身后重重关上,隔绝了所有的惶恐与窥探。
苏凌月走进内室,第一件事便是走到书案前,提笔,飞快地写下了一张单子。
“云香。”
“奴婢在!”
“你即刻去一趟东宫别院,找小安子公公。”苏凌月将那张单子和一块碎银递给她,“告诉他,这是殿下‘准了’的东西,让他务必在今夜子时之前,将这些东西送到我房中。切记,此事绝不可让第二个人知道。”
云香接过单子,虽然满心困惑,但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奴婢遵命!”
云香走后,整个清风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静。
苏凌月坐在灯下,静静地擦拭着一把匕首。那是她十岁时哥哥送给她的生辰礼物,匕首不长,却锋利异常。
她在等。等她的药材,也在等一个人。
一个她前世恨之入骨,这一世却必须要“清算”的内鬼。
前世,苏家被抄家之后,她被投入地牢。而她的贴身乳母刘婆子却摇身一变,成了苏轻柔身边的得意人,时常来地牢里对她“嘘寒问暖”。
她永远也忘不了,刘婆子一边喂她馊掉的饭菜,一边用帕子掩着口鼻,假惺惺地叹气。
“大小小姐啊,您就认命吧。二小姐说了,您能活到今天,都是她慈悲。您瞧瞧,您这双手多漂亮啊,可惜,再也不能弹琴了。”
“哦对了,您一定不知道吧?您母亲留给您的那盒紫檀木盒,里面的夹层老奴早就告诉二小姐了。那张毒药方啊,还是老奴亲手帮二小姐换进去的呢。”
“还有啊,大公子送您的那匹汗血宝马,那草料里的巴豆,也是老奴一点点掺进去的。谁让您那么得宠,什么好东西都是您的呢?”
桩桩件件,触目惊心。
这个看似最忠厚老实的乳母,却是苏轻柔插在她身边最深、最毒的一根刺。
苏凌月缓缓地将匕首收回鞘中。
「刘婆子……」
她知道,刘婆子此刻一定就在这府中的某个角落,正幸灾乐祸地看着她这个昔日的主子是如何沦为阶下囚的。
“小姐。”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叩响了。
进来的不是云香,而是刘婆子。
她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脸上堆着惯常的、谦卑又讨好的笑容,仿佛这府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大小c姐,老奴看您今日受了惊吓,特意给您熬了一碗安神汤。您趁热喝了吧,也好睡个安稳觉。”
她一边说,一边将汤碗放到了桌上,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苏凌月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刘妈妈,”她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我房里的安神香是不是没有了?这味道,怎么和我平日里闻的不太一样?”
刘婆子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又立刻堆了起来:“大小姐您真是好记性。您平日里用的苏合香确实没了。老奴寻思着这兵荒马乱的,就擅自做主,给您换了些有助睡眠的白芷和川芎。是老奴的不是,您可千万别……”
“是吗?”苏凌月打断了她,缓缓站起身,走到了刘婆子面前。
她比刘婆子高出一个头。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满脸褶子的妇人,看着她那双躲闪的眼睛。
“可我怎么记得,”苏凌月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恶魔的低语,“母亲留给我的那张毒药方上,白芷和川芎,正是能引发‘牵机之毒’的最后两味药引呢?”
刘婆子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她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苏凌月,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惊恐。
“你……你……大小姐……老奴……老奴听不懂您在说些什么……”
“听不懂?”苏凌月笑了,那笑容冰冷而残忍。
她猛地出手,一把掐住了刘婆子的脖子,将她狠狠地掼在地上。
那碗安神汤“哐当”一声摔得粉碎,黑色的药汁溅了满地。
“苏轻柔给了你多少好处?”苏凌月蹲下身,用那把刚刚擦拭过的匕首,轻轻拍打着刘婆子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让你心甘情愿地背主求荣,给我下了这么多年的毒!”
“说!”
刘婆子早已吓破了胆。她没想到这个一向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大小姐会突然变得如此恐怖。
“不……不是的……老奴没有……”
“还嘴硬?”苏凌月眼神一冷,匕首向下一划。
“啊——”
凄厉的惨叫声被堵在了喉咙里。刘婆子的脸上被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我再问你一遍。”苏凌月的声音里没有半分温度,“苏轻柔在府里还安插了多少人?他们在哪里?平日里是如何传递消息的?”
“你若说了,我给你个痛快。”
“你若不说,”苏凌月用匕首的尖端,对准了她的眼睛,“我就把你这双看了太多不该看的东西的招子,先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