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凌月那句冰冷的“我不是”,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那群早已陷入狂热的灾民头上。
她不是药王谷的传人?
那……那这“神药”又是从何而来?!
百姓们的狂热出现了一丝短暂的凝滞。而赵弈,就像一个即将溺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他那双因嫉妒和愤怒而充血的眼睛里,猛地爆发出了一丝恶毒的“生机”!
“听到了吗?!”他猛地从那堆倾倒的米汤中爬起,指着苏凌月,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咆哮,“她亲口承认了!她不是!!”
“她是骗子!她是个妖女!”赵弈状若疯魔,他抓住了这个唯一能翻盘的机会,“她根本不是什么‘苏家遗孤’!苏凌月早就死了!她是……她是西凉派来的奸细!她要用这桶‘毒药’,毒杀我天启城的百姓!!”
“来人!给本王拿下!!”
那些本已被苏战的煞气和百姓的狂热镇住的黑铁卫余党,在听到“奸细”二字时,再次拔出了腰刀!
“保护苏小姐!”
“我看谁敢动活菩萨!!”
百姓们自发地涌了上来,用他们那瘦骨嶙峋的、染着病痛的身体,挡在了苏凌月和那桶“神药”之前,与侍卫们形成了激烈的对峙!
“反了!你们都反了!”赵弈气得浑身发抖。
“住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更具威严、更苍老、也更不容置喙的怒喝,从长街的尽头传来!
“哐当!哐当!”
是京兆尹的差役和城防营的士兵!他们手持水火棍和朴刀,如同一道洪流,强行冲散了对峙的人群和赵弈的侍卫。
为首的,不是京兆尹尹。
而是一名身穿太医院院判官服、须发皆白、面容枯槁的老者。他手中捧着一方紫金药箱,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此刻正燃烧着滔天的怒火。
“胡闹!简直是胡闹!!”
老者一到场,便直奔那个被救活的女童而去。他根本不理会一旁的赵弈和苏凌月,而是伸出那只干枯的手,闪电般地搭在了女童的脉搏之上。
“……脉象……平稳了?”老者的瞳孔猛地一缩。
“烧……真的退了?!”他难以置信地探了探女童的额头。
“刘院判!”赵弈仿佛看到了救星,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您来得正好!这个妖女……她……”
“闭嘴!”
刘院判猛地回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了骇人的精光,竟比赵弈更具威严,“三皇子殿下!瘟疫当前,你不思为陛下分忧,竟在此……聚众施粥,阻碍城防营清理‘病源’(尸体)!你可知罪?!”
“我……”赵弈被他一噎。
“还有你!”刘院判猛地转向苏凌月,他那鹰隼般的目光,落在了那桶黑漆漆的汤药之上。他疾走两步,用银针蘸取了少许,放在鼻尖轻嗅。
那股浓郁的“地龙”腥气,让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地龙!川芎!连翘!!”他气得浑身发抖,猛地将银针掷于地上,“荒唐!简直是荒唐透顶!!”
他指着苏凌月,那根干枯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她的脸上。
“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是哪个不入流的江湖郎中,教你用这等‘虎狼之药’来医治‘红疹疫’的?!”
“红疹疫乃湿热之毒攻心!当以‘清火’、‘疏风’为上!你……你竟敢用‘地龙’这等至阴至寒之物强行‘镇压’?!”
“你是要救人?!”刘院判的声音里充满了医者的暴怒,“你这是在……杀人!!”
“这孩子,”他指着那个刚刚被救活的女童,厉声道,“……不过是你运气好!她本就底子薄,被你这虎狼之药一激,暂时回光返照罢了!不出三个时辰,她必……寒毒攻心,暴毙而亡!”
“轰——”
刘院判这番话,比赵弈的“奸细论”更具杀伤力!
他是谁?他是太医院的院判!是天底下最“权威”的医者!
他一开口,就将苏凌月的“神药”,打成了“虎狼之药”!将“起死回生”,判成了“回光返照”!
那些刚刚才跪地高呼“活菩萨”的百姓,脸上的狂热瞬间凝固了。
那个抱着女童的母亲,更是吓得浑身一软,再次放声大哭。
“妖女!我就说她是妖女!”赵弈见状,再次狂喜,“刘院判!快!快将这用‘地龙’(蚯蚓)当药的恶毒妖女拿下!!”
苏凌月静静地站在原地。
她看着眼前这个气得吹胡子瞪眼的老院判,那张苍白的脸上,没有半分被“揭穿”的惊慌。
她缓缓地开口了。
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刘院判。”
“你口口声声,说我是‘虎狼之药’。”
“那我倒想请问您……”她缓缓地抬起手,指向了那些依旧蜷缩在角落里、苟延残喘、浑身红疹的灾民。
“……您那‘清火疏风’的‘上等良药’,又救活了几人?”
刘院判的呼吸猛地一滞!
“这……”
“瘟疫爆发至今,已逾三日。”苏凌月的声音陡然拔高,那股在承恩殿上血溅金銮的惨烈气势轰然爆发,“京兆尹的板车,从城东拉到城西!这长街之上,尸骨渐堆!”
“而你,”她指着刘院判,“……你身为太医院之首,除了开出那些无用的‘清火汤’,除了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死去……”
“……你,又做过什么?!”
“你——!”刘院判被她这番泣血的质问,噎得老脸涨红,“你……你强词夺理!老夫……老夫夫这是在……为天下苍生试药!医者之道,岂容你这黄毛丫头……”
“试药?”苏凌月笑了,那笑声里充满了讥讽。
“好。”
“既然你要‘试’。”
她猛地转身,用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从那巨大的木桶中,舀起了一碗黑漆漆的汤药。
“刘院判,你不是质疑我吗?”
她缓缓地走向那个老者,那身单薄的孝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那我们就……比一比。”
“你!”刘院判被她这股不要命的气势逼得连连后退。
“就在这!”苏凌月将那碗药,“砰”的一声,重重地顿在了赵弈那张施粥的桌案上!汤药四溅!
“就在这长街之上!当着这满城百姓的面!”
“你用你太医院的‘上等良药’,我用我这‘虎狼之药’!”
她指着那些还在呻吟的、重症的灾民。
“我们……各选十人!”
“一炷香后,”她的眼中迸发出了骇人的精光,“……是生,是死,是‘回光返照’,还是‘药到病除’……”
“……我们,便让这天下苍生……亲眼看个明白!!”
“你……敢吗?!”
“轰——!!”
人群,在这一刻,彻底疯了!
“比!比啊!”
“让刘院判也救一个!!”
“苏小姐!苏小姐我相信你!求您……求您选我的孩子!!”
刘院判被这股山呼海啸般的声浪逼到了绝境!
他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魔的“苏家遗孤”,又看了看那个已经睁开眼、正在喝水的女童……
他那颗属于医者的“傲慢”,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了!
“好!!”他气得浑身发抖,“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比就比!!”
他猛地摔开了自己的药箱,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暴怒。
“本官……今日便让你这妖女,死得心服口服!!”
“来人!”他对着身后的太医们怒吼,“布针!施药!!”
“我倒要看看,是你这‘地龙’快……”
“……还是我太医院的‘续命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