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宾楼。
天启城最顶级的酒楼之一。即便是子夜，楼内依旧灯火通明，丝竹之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酒香和昂贵的异域熏香，与雀舌巷的酸腐气味判若两个世界。
顶楼，“听雨轩”雅间的隔壁。
苏凌月和苏战如两尊石像般，一动不动地贴在冰冷的墙壁上。丁六、丁七早已在此布控，雅间之间的隔扇被处理过，隔壁的谈话声被一道细细的竹管清晰地传了过来。
里面的两个人显然已经喝到了兴头上，声音高亢，充满了酒足饭饱后的得意与张扬。
“周管家，这次的事……可真是多谢您在老爷面前美言了。”这是林玉风那个仆人，林安的声音，谄媚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好说，好说。”周福的声音油滑而又傲慢，“你家公子也是个聪明人，知道该往哪儿使劲。那本破诗集……咱家已经按老爷的吩咐，处理得干干净净。那个叫柳七的死鬼，就让他烂在坟墓里吧！”
“是是是！”林安的笑声更谄媚了，“等明日琼林宴上，我家公子一鸣惊人，得了陛下的青眼。日后飞黄腾达，定然忘不了周管家您和……周大人的提携之恩呐！”
“哼，”周福冷哼一声，似乎是在饮酒，“你家公子最好记牢了。三皇子殿下那边，才是真正的大树。我们老爷，也不过是替殿下办事罢了。至于那个不自量力、被打断了腿的李慕，还有那群穷酸书生，不过是几只……随手就能碾死的蚂蚁。”
“那是，那是！一群臭虫，也敢妄议大人们的事，真是死有余辜！”
隔壁的苏战，那双戴着人皮面具的假手早已攥得“咯吱”作响。他浑身的肌肉都在剧烈地颤抖，那股从沙场上带回来的、几欲噬人的杀气几乎要压抑不住。
「蚂蚁……臭虫……」
他苏家的百年忠骨，他父亲和兄长用鲜血换来的赫赫战功，在这群畜生嘴里，竟也和那些可怜的书生一样，成了可以“随手碾死”的蚂蚁！
就在他即将爆发的瞬间，一只冰冷的、带着伤药气味的手，重重地按在了他的手背上。
苏凌月。
她没有看他，那双透过面具孔洞露出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墙壁，仿佛要看穿那层木板，将隔壁两人的嘴脸刻进骨血里。
她的手很稳，稳得没有一丝颤抖。
但苏战却能感觉到，她那冰冷的指尖下，所压抑的……是比他那外放的杀气更恐怖、更深沉的……一片死海。
“哥。”她的声音很轻，被面具闷得有些失真，“别脏了手。他们……还不能死。”
苏战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最终，他缓缓地松开了那几乎要捏碎的拳头。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
隔壁的酒宴终于散了。
“周管家，您慢走……”
“行了，别送了。记住了，明日琼林宴，让你家公子……机灵点！”
“是是是……”
门轴转动的声音传来。
苏凌月对苏战比了一个手势。
两人如鬼魅般，没有走门，而是直接从二楼的窗户翻了出去，无声无息地落在了酒楼后巷那堆积如山的酒糟桶后。
丁六、丁七，连同那五名“丁”字号影卫，早已如幽灵般潜伏在了巷子的各个阴影角落。
“噗通。”
一个酒足饭饱的身影哼着小调，从后门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正是林玉风的仆人林安。
他刚一拐进巷子，还没来得及看清前路，一只大手便如同铁钳般从黑暗中扼住了他的脖子。
“呜……！”
苏战那高大的身影在月光下投下了巨大的阴影。他没有给林安任何呼救的机会，另一只手重重地砍在了他的后颈。
林安连哼都没哼一声，便软软地瘫了下去。
“大人，”丁六从另一侧的阴影中现身，手中同样拖着一个昏死过去的、穿着管家服饰的身影——周福。
“绑结实了。”苏凌月从酒糟桶后走了出来，声音冰冷，“分开审。我要他们……把今晚在酒桌上说的每一句话，都原封不动地，用血……给我写在认罪书上。”
“遵命！”
影卫们动作利落地将两人套上麻袋，扛在肩上，几下纵跃，便消失在了纵横交错的巷道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后巷再次恢复了死寂。
只剩下那股未散的酒气，和苏凌月、苏战二人。
“月儿……”苏战的声音有些干涩，“我们……拿到了。”
“是。”苏凌月缓缓地抬起头，看向天启城皇宫的方向。
她摊开左手。
掌心里空无一物，但她却仿佛托着三样东西。
那本来自地狱的……《柳七诗集》。
那张来自赵辰的、带着血腥和羞辱的……“原始考卷”。
以及，刚刚被抓获的、活生生的……“人赃并获”。
“赃物、人证、赃证……”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碎在夜风里。
“我们现在有了一切。”苏战的呼吸急促起来，压抑的兴奋让他的声音都在发颤，“我们现在就可以去揭发他们！去……去救父亲！”
“不。”
苏凌月缓缓地摇了摇头，她重新戴好了那张“影十二”的面具，遮住了那双冰冷彻骨、却又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
“证据，”她顿了顿，纠正道，“证据确凿。”
“但……还不够。”
“还不够？！”苏战无法理解。
“哥。”苏凌月转过身，面向他，“你想的，只是救出父亲。而我要的……是让赵弈和周严，永世不得翻身。”
“一场小小的舞弊案，扳不倒一个皇子，更扳不倒一个礼部侍郎。他们只会弃车保帅，推出林玉风和那两个奴才当替死鬼。”
苏凌月抬起头，看向那轮被乌云遮挡的残月。
“这把火，烧得还不够旺。这个舞台，也太小了。”
她缓缓地朝着雀舌巷的方向走去。
“我们不缺证据。我们缺的……”
“是一场能让全天下人都亲眼见证这场‘审判’的……”
“东风。”
苏战愣愣地看着她那单薄、孤绝的背影，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
那股东风，不是别的。
正是两日后，权贵云集，天子亲临的……
琼林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