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城,天牢。
这是两个光是听着就足以让小儿止啼的名字。它坐落在皇城最北端的角落,由厚重的黑曜石建成,终年不见日光。这里不归刑部管,不归大理寺管,它只听命于一人——皇帝。
这里是龙鳞卫的巢穴,是皇权最阴暗的獠牙。
苏凌月提着食盒,云香抱着棉衣,两人乘坐着一辆最不起眼的青布小轿,停在了天牢外那片空旷的、连飞鸟都绕道的广场上。
秋雨刚过,地上的积水混杂着泥土,散发着一股陈腐的腥气。空气冰冷,直往人的骨头缝里钻。
“什么人!滚开!”
还没靠近,两个守在门口、身披黑色重甲的龙鳞卫便“锵”的一声抽出了半截绣春刀,凶神恶煞地喝道。那股子在刀口上舔血的煞气,比三皇子府的家奴要浓烈百倍。
云香吓得“啊”了一声,手里的包裹险些掉在地上。
苏凌月将她护在身后,从袖中取出了那块黑色的“辰”字令牌,高高举起。她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清冷的、不带半分感情的眼睛直视着守卫。
那两名龙鳞卫看清令牌的瞬间,脸上的狰狞之色猛地一僵。
他们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和……一丝忌惮。
“是……是东宫的令牌?”其中一人狐疑地低声道。
“太子殿下要的人?”
他们不敢再呵斥,但也没有立刻放行。其中一人转身走进了那扇厚重的、仿佛巨兽之口的铁门。
苏凌月静静地站在原地,任由那刺骨的寒风吹动着她单薄的粗布衣衫。她的手心里全是冷汗,那块令牌的边缘几乎要被她掐进了肉里。
她知道,这是她必须闯过的第一关。
……
与此同时,三皇子府。
“砰——”
一只上好的青花瓷瓶被狠狠地扫落在地,摔得粉碎。
赵弈那张英俊的脸此刻因愤怒而涨得通红,胸口剧烈起伏。
“贱人!这个贱人!”他嘶吼着,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案几,“她竟敢……她竟敢当众烧了我的信!还说……还说嫌我脏?!”
地上跪着那个去送礼的总管太监,早已吓得抖如筛糠,头都不敢抬。
“殿下……殿下息怒啊……”
“息怒?你让本王如何息怒!”赵弈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我让你去‘演戏’,去‘施恩’,你就是这么给本王演的?!演成了全天启城的笑话!”
“奴才……奴才也没想到啊……”总管太监哭丧着脸,“谁知道那个苏凌月跟换了个人似的,油盐不进,简直……简直就是个疯子!”
“疯子?”赵弈松开他,脸上露出一抹残忍的狞笑,“她马上就是个死人了。”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书房的阴影处,单膝跪地:“殿下。”
“说。”赵弈的声音恢复了冰冷。
“苏凌月已于一刻钟前,持东宫‘辰’字令牌,进入了天牢。”
赵弈的瞳孔猛地一缩。“她去天牢了?拿着我皇兄的令牌?”
“是。”
“呵……呵呵……”赵弈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讥讽,“我这个好皇兄啊,真是‘情深义重’。前脚刚在金銮殿上保了她,后脚就把自己的贴身令牌都交了出去。”
“他这是在做什么?在向我示威吗?还是在向父皇证明,他这个‘病秧子’,也能插手龙鳞卫的事了?”
“殿下,”阴影中的黑衣人再次开口,声音里没有半分情绪,“还有一事。”
“说。”
“今日从东宫传出消息。太子殿下……又‘病’了。”
“什么?!”赵弈的笑声戛然而止。
“消息千真万确。”黑衣人道,“据东宫的眼线回报,太子殿下从金銮殿回宫后,便召见了苏凌月。苏凌月走后,他又召见了禁军校尉和刘太医。紧接着……东宫便传出消息,说殿下偶感风寒,旧疾复发,今日在金銮殿上已是强弩之末,回宫后便吐了血,此刻……已是卧床不起,汤药不断了。”
书房内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赵弈脸上的讥讽缓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深的困惑和猜忌。
「又病了?」
前两日在金銮殿上,他那个皇兄虽然看似虚弱,但那番言辞的犀利、逻辑的缜密,哪里像个久病之人?
可现在,他刚在朝堂上敲打了龙鳞卫,刚把自己的令牌交给苏凌月这个“盟友”,转头就又“病”得要死了?
这是在做什么?
“殿下,”跪在地上的总管太监也顾不上害怕了,试探着说道,“奴才瞧着……这位太子殿下,莫不是在……在演戏?”
“演戏?”赵弈冷哼一声,“他从出生开始就在演戏!”
他烦躁地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他看不懂。他彻底看不懂赵辰的套路了。
如果赵辰是装病,那他今日在金銮殿上的举动就是蓄意为之,是公然向他和父皇的爪牙宣战。可他宣战之后,为什么又要立刻缩回去,重新扮成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如果他是真病,那他之前的种种举动,不过是回光返照、虚张声势?
“殿下,”阴影中的黑衣人——正是那日龙鳞卫的刀疤脸指挥使李斯——缓缓抬起头,那双灰白色的死鱼眼睛里闪过一抹狠厉,“不管他是真病还是假病。他这一‘病’,反倒是件好事。”
“哦?”
“其一,他公然在金銮殿上质疑龙鳞卫,已是犯了父皇的大忌。他此刻重病,倒像是畏罪,反而能让父皇对他放松警惕。”
“其二,他这一病,便再无精力插手苏家一案。苏凌月失了依仗,我等行事……便更方便了。”
李斯的声音压得很低:“殿下,朱雀大街的‘山匪’,已经全部就位了。”
赵弈的脚步猛地一顿。
他缓缓地转过身,脸上重新露出了那抹残忍的、尽在掌握的笑容。
“你说的对。”
“管他是真病还是假病。一个死人,是翻不起什么浪的。”
他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那阴沉沉的天色,仿佛已经看到了两日后,朱雀大街血流成河的景象。
“传令下去,按原计划行事。这一次,我不仅要苏威和苏战死无全尸。”
“我还要苏凌月那个贱人……亲眼看着他们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