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孙大圣随着近侍宦官,一路径直来到皇宫内院,在寝宫门外稳稳站定。他从容取出那三条神奇的金线,递与宦官,有条不紊地吩咐道:“你且去告知内宫妃后,或是近身侍奉的太监,先将金线系在陛下左手腕下,务必依照寸、关、尺三部的准确位置系好,而后把线头从窗棂儿穿出递与我。”
那宦官领命,赶忙入内,恭请国王安坐在龙床之上,小心翼翼地依照寸关尺的部位,将金线的一端系妥,另一端顺着窗棂仔细理出窗外。
孙悟空稳稳接过线头,伸出右手,先以大指轻轻托着食指,全神贯注地诊视寸脉;紧接着,将中指沉稳地按在大指之上,细细查看关脉;随后,又用大指托定无名指,认真探看尺脉。他屏气凝神,调整自身呼吸,精准区分四气五郁、七表八里九候,仔细感受脉象的浮中沉、沉中浮,进而清晰辨明了虚实之态。
诊罢左手脉象,他又吩咐解开左手的金线,依先前之法系在右手腕下相应部位。孙悟空再以左手指,从头至尾一一仔细诊视完毕。
而后,他身子轻轻一抖,将金线迅速收回到身上,紧接着厉声高呼道:“陛下,您左手寸脉强而紧,关脉涩而缓,尺脉芤且沉;右手寸脉浮而滑,关脉迟而结,尺脉数而牢。这左寸强而紧,表明中虚心痛;关涩而缓,意味着汗出肌麻;尺芤而沉,则说明小便赤黄且大便带血。右手寸脉浮而滑,乃是内结经闭之象;关迟而结,是宿食留饮之症;尺数而牢,代表烦满虚寒相互僵持。依我诊断,陛下所患之恙,乃是惊恐忧思所致,名为双鸟失群之证。”
国王在屋内听闻此言,心中大喜,强打起精神,高声回应道:“指下明白!指下明白!果真是此疾!请神僧到外面用药医治吧。”
大圣这才不紧不慢地缓步出宫。早有在一旁听见的太监,抢先一步向众人通报了此事。
不多时,孙悟空出来,唐僧赶忙关切询问情况如何。孙悟空说道:“已经诊了脉,如今正要对症制药呢。”
众官立刻围上前来,恭敬问道:“神僧长老,适才您说的双鸟失群之证,究竟是何意啊?”
孙悟空笑着耐心解释道:“有雌雄两只鸟,原本一同在天际自在翱翔,忽然遭遇狂风骤雨,受此惊吓而离散。雌鸟寻觅不见雄鸟,雄鸟也找寻不着雌鸟,雌鸟思念雄鸟,雄鸟亦牵挂雌鸟,此等情形,不正是双鸟失群之状吗?”
众官听了,齐声喝彩道:“真是神僧!真是神医啊!”纷纷称赞不已。
这时,太医官恭敬上前问道:“病势已然看出,只是不知要用何种药物来治疗呢?”
孙悟空道:“不必拘泥于固定的药方,见药就要。”
医官面露疑惑,问道:“经书上说药有八百八味,人有四百四病。病不会只集中在一人身上,药又怎会有全部用上的道理呢!为何您说见药就要呢?”
孙悟空道:“古人云,用药不应拘泥于固定的药方,应根据实际情况灵活运用。所以要把所有药品都征调过来,以便随意加减使用。”
那医官听后,不再多言,立刻走出朝门,差遣本衙当值之人,通告满城的生熟药铺,让他们将每味药品各准备三斤,迅速送来交给孙悟空。
孙悟空道:“这里并非制药之地,可将诸药的数量以及制药所需的一应器皿,都送到会同馆,交给我那两位师弟收下。”
医官领命,即刻将八百八味药,每味三斤,以及药碾、药磨、药罗、药乳,还有乳钵、乳槌之类的器具,都送到了会同馆中,一一交付清楚。
孙悟空前往殿上,邀请师父一同到馆中制药。长老刚要起身,忽然内宫传来旨意,让他留在文华殿,与国王同宿,待明日服药之后,若病痊愈便酬谢送行,同时倒换关文。
唐三藏大惊失色,对孙悟空说道:“徒弟啊,这分明是留我做人质呢。若能医好国王的病,自然欢喜相送;若是医不好,我这条命可就没了。你务必仔细用心,精心制药啊!”
孙悟空笑道:“师父放心在此享用,老孙自有医好国王的本事。”
好大圣,告别唐三藏,辞了众臣,径直回到会同馆。
猪八戒迎上来,嬉皮笑脸地说道:“师兄,我可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了。”
孙悟空问道:“你知道什么?”
猪八戒道:“我看你取经之事怕是不成了,又想做生意却没本钱,今日见这地方富庶,就想设法开个药铺吧。”
孙悟空呵斥道:“别胡说!医好国王后,得意之时便辞朝赶路,开什么药铺!”
猪八戒道:“可这八百八味药,每味三斤,加起来共计二千四百二十四斤,就为医一个人,能用得了多少?不知得花多少年代才能吃完呢!”
孙悟空道:“哪用得了那么多?那太医院的官员都是些愚钝之辈,我让他们取这么多药品,就是要让他们摸不着头脑,猜不出我究竟用哪几味药,这样他们就难以识破我神妙的药方了。”
正说着,只见两个馆使走上前来,当面恭敬跪下道:“请神僧老爷进晚斋。”
孙悟空故意问道:“早间那般对待我,如今却跪着请我,这是为何?”
馆使赶忙叩头道:“老爷刚来之时,下官有眼无珠,不识老爷尊颜。如今听闻老爷大展高超医术,要医治我国之主,倘若主上病愈,老爷将分得江山,我辈皆是臣子,理应跪拜相请。”
孙悟空听了,欣然登上厅堂,端坐主位,猪八戒、沙僧分坐左右两侧,斋饭随即摆上。
沙僧问道:“师兄,师父在哪里呢?”
孙悟空笑道:“师父被国王留住当人质了,等医好了病,才会酬谢送行。”
沙僧又问:“师父在那边可还受用?”
孙悟空道:“国王怎会慢待!我来的时候,已有三个阁老在旁陪侍,将师父请进文华殿了。”
猪八戒道:“这么说来,还是师父有面子。他有阁老陪着,我们却只有两个馆使伺候。别管那么多了,让老猪先吃顿饱饭再说。”
于是,兄弟们自在地享用起斋饭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孙悟空对馆使说道:“收了餐具,多准备些油蜡,我们要等到夜深人静时才好制药。”
馆使依言,送来若干油蜡,各自散去。
到了半夜,天街寂静,万籁无声。
猪八戒忍不住说道:“哥哥,制什么药啊?赶紧动手吧,我都瞌睡了。”
孙悟空道:“你去取一两大黄来,碾成细末。”
沙僧说道:“大黄味苦,性寒无毒,其性沉降而不浮散,其功效在于通行而不滞留,能驱散各种郁积而不致堵塞,平定祸乱以达太平,因此被称为将军。这是一味行药,只是陛下久病体虚,恐怕不宜使用。”
孙悟空笑道:“贤弟有所不知,此药能够利痰顺气,荡涤肚中凝滞的寒热。你别管我,你再去取一两巴豆,去掉外壳和内膜,捶去油毒,碾成细末拿来。”
猪八戒道:“巴豆味辛,性热且有毒,能削除坚硬的积块,荡涤肺腑间的沉寒,疏通闭塞之处,畅通水谷的运行道路,乃是斩关夺门的猛将,不可轻易使用。”
孙悟空道:“贤弟,你也不懂,此药能够破结宣肠,治疗心膨水胀。快制好拿来,我还有其他辅佐的药味呢。”
二人立刻将这两味药碾细,问道:“师兄,还需要用那几十味药吗?”
孙悟空道:“不用了。”
猪八戒道:“八百八味药,每味三斤,却只用这二两,这不是耍人嘛。”
孙悟空拿起一个花瓷盏子,说道:“贤弟别啰嗦,你拿这个盏儿,去把锅脐灰刮半盏过来。”
猪八戒问道:“要这做什么?”
孙悟空道:“药里要用。”
沙僧道:“小弟从未见过药里用锅灰的。”
孙悟空道:“锅灰名叫百草霜,能调治百病,你们不知道罢了。”
那呆子果真去刮了半盏锅灰,又碾得细细的。
孙悟空又把盏子递给猪八戒,说道:“你再去取半盏我们马的尿来。”
猪八戒道:“要马尿做什么?”
孙悟空道:“用来丸药。”
沙僧又笑道:“哥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马尿又腥又臊,怎么能入药呢?我只见过用醋糊、陈米糊、炼蜜,或者清水来做药丸的,可从没见过用马尿做药丸的。那东西又腥又臊,脾虚的人一闻就吐。再加上巴豆和大黄,吃了还不得上吐下泻,这可不是儿戏啊!”
孙悟空道:“你们不知其中缘由,我那马可不是凡马,它本是西海龙王的龙身。倘若能得到它的尿液,无论何种疾病,服下立即痊愈,只是急切间难以求得罢了。”
猪八戒听了,当真跑到马旁。那马正斜伏在地上睡觉呢,呆子上去就是一顿脚踢,把马踢醒后,自己蹲在马肚下,等了半天,却不见马撒尿。
他跑回来对孙悟空说:“哥啊,先别忙着医皇帝了,快去救救马吧。这家伙干结得厉害,一滴尿都撒不出来!”
孙悟空笑道:“我和你一起去。”
沙僧也说:“我也去看看。”
三人一同来到马边,那马猛地跳将起来,口吐人言,厉声高叫道:“师兄,你们难道不知?我本是西海飞龙,只因犯了天条,幸得观音菩萨搭救,锯了角,退了鳞,变作这匹马,驮着师父前往西天取经,以功折罪。我若在水中撒尿,水中的游鱼吃了便能成龙;在山中撒尿,山中的草头沾染气味,就能变成灵芝,被仙僮采去可以延年益寿。我怎肯在这尘俗之地轻易撒尿呢?”
孙悟空赶忙说道:“兄弟,谨言慎行。此间乃是西方国王的宫殿,并非尘俗之地,也并非随意抛弃。常言道,众毛攒裘,我们这是要给本国国王治病呢。要是能医好国王,大家都有光彩,不然,恐怕难以平安离开此地啊。”
那马这才叫了声:“等着!”只见它往前扑了一扑,往后蹲了一蹲,咬得满口牙齿咯咯作响,好不容易才努出几点儿,然后将身立起。
猪八戒抱怨道:“你这家伙!就算是金汁子,再多撒点儿也好啊!”
孙悟空见有少半盏,说道:“够了!够了!拿去吧。”
沙僧这才面露欢喜之色。
三人回到厅上,将先前准备好的药饵搅拌在一起,搓成了三个大丸子。
孙悟空道:“兄弟,这丸子太大了。”
猪八戒道:“才核桃那么大,要是让我吃,一口都不够呢!”
于是,他们将丸子收在一个小盒儿里。兄弟们和衣而睡,一夜无话。
很快,天就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