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轻手轻脚地飞了上去,稳稳地钉在那花亭的格子上,侧耳倾听。
不多时,又见两个扎着总角、头发蓬乱的女子,各自捧着两盘热气腾腾的面食,款步走上亭来,说道:“奶奶,一盘是人肉馅的荤馍馍,一盘是邓沙馅的素馍馍。”
那女怪脸上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吩咐道:“小的们,去把唐御弟搀扶出来。”
几个彩衣绣服的女童领命,莲步轻移,走向后房,不多时便将唐三藏小心翼翼地扶了出来。
只见那师父面色蜡黄,嘴唇惨白,双眼红肿,泪水潸然欲滴。
孙悟空在暗处瞧见这一幕,不禁暗自嗟叹道:“师父定是中了妖怪的诡计,遭了毒害!”
那女怪款步走下亭来,露出如春笋般纤细的十指,轻轻扯住长老,娇声说道:“御弟莫要忧心,我这地方虽说比不上西梁女国的宫殿那般富贵奢华,然而却也清幽自在,正适合安心念佛看经。我愿与你结为道伴,如此便能百岁和谐,长相厮守了。”唐三藏听闻,只是沉默不语。
那女怪又道:“且莫烦恼。我知晓你在女国赴宴之时,未曾进食。这里备有荤素面饭各一盘,你可随意享用些,权且压压惊。”
唐三藏心中暗自思忖:“我若不说话,也不吃东西,这妖怪与那女王可大不相同。女王毕竟还是人身,言行举止尚守礼仪;而此怪乃是妖神,恐怕会加害于我,这该如何是好?我那三个徒弟,尚不知我被困在此处,倘若妖怪骤然加害,我岂不是白白丢了性命?”
唐三藏思来想去,实在无计可施,只得强打精神,开口问道:“荤的是怎样?素的又是怎样?”
女怪答道:“荤的是人肉馅馍馍,素的是邓沙馅馍馍。”
唐三藏道:“贫僧吃素。”
那怪笑道:“女童,看热茶来,给你家长爷爷吃素馍馍。”
一名女童应声而至,果真捧着一盏香茶,轻轻放在长老面前。
那怪将一个素馍馍擘开,递与唐三藏。唐三藏则将一个完整的荤馍馍递给女怪。
女怪笑道:“御弟,你为何不擘开与我?”
唐三藏合起双掌,说道:“我乃出家人,不敢破荤。”
那女怪道:“你这出家人不敢破荤,为何前日在子母河边饮水,今日又偏爱邓沙馅?”
唐三藏道:“水急行船速,沙陷马蹄迟。”
孙悟空在格子缝隙间听着二人这般言语交锋,生怕师父乱了心性,再也忍不住,当即现了本相,掣出铁棒,大声喝道:“孽畜,休得无礼!”
那女怪见此情形,口中猛地喷出一道烟光,瞬间将花亭子笼罩其中,大声喊道:“小的们,把御弟带下去!”
说罢,她手持一柄三股钢叉,飞身跳出亭门,骂道:“你这泼猴,如此惫懒!竟敢私自闯入我家,窥探我的容貌!休要走,吃老娘一叉!”
大圣赶忙挥动铁棒,架住钢叉,且战且退。
二人一路打斗,直打出洞外。
猪八戒与沙僧正在石屏前焦急等候,忽见他们二人争斗,猪八戒慌忙牵过白马,对沙僧说道:“沙僧,你只管看好行李马匹,待老猪前去助战!”
好个呆子,双手高高举起钉耙,一边向前冲,一边大声叫嚷:“师兄且靠后,待我来收拾这泼贱!”
那女怪见猪八戒前来,又施展出一个手段,只听她大喝一声,鼻中喷出熊熊烈火,口中吐出滚滚浓烟,身子猛地一抖,舞动着三股钢叉,如旋风般冲了过来。
也不知这女怪究竟有几只手,只见她毫无章法地猛扑过来。孙悟空与猪八戒从两边奋力攻上。
那女怪嚣张地叫道:“孙悟空,你真是不知死活!我认得你,你却不识得我。你们那雷音寺里的如来佛祖,见了我也得忌惮几分,就凭你们这两个毛头小子,能奈我何!都一起上,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这一场恶战,当真是惊心动魄:女怪威风凛凛,气势汹汹,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妖气;猴王斗志昂扬,气概非凡,眼中闪烁着坚毅的光芒。
天蓬元帅一心争立战功,挥舞钉耙,急切地想要彰显自己的能耐,每一招都带着千钧之力。
那女怪手多叉急,烟光缭绕,仿佛置身于一片迷雾之中,让人难以捉摸;这二人性急兵强,雾气蒸腾,宛如两条蛟龙在云雾中翻腾。
这场恶战惊天动地,直杀得日月无光,星辰变换,仿佛整个天地都在为他们的争斗而颤抖!
三人激战多时,却始终难分胜负。那女怪见久战不下,突然纵身一跃,使出一招“倒马毒桩”,冷不防在大圣头皮上狠狠扎了一下。
孙悟空顿时惨叫一声:“苦啊!”实在忍耐不住这钻心的疼痛,只得负痛败阵而逃。
猪八戒见势不妙,拖着钉耙赶忙抽身退下。那女怪得胜之后,收起钢叉。
孙悟空抱着头,眉头紧皱,面露痛苦之色,口中不停叫嚷:“厉害!厉害!”
猪八戒赶忙凑上前去,问道:“哥哥,你刚才正战得激烈,怎么突然叫苦连天,败下阵来?”
孙悟空抱着头,只是不停地喊:“疼!疼!疼!”
沙僧疑惑地说:“莫不是你头风发作了?”
孙悟空跳起来说道:“不是!不是!”
猪八戒又问:“哥哥,我瞧你身上并无伤口,怎么就头疼得这般厉害?”
孙悟空哼哼唧唧地说道:“不得了!不得了!我与她正打得难解难分之时,她见我破了她的叉法,突然纵身一跃,也不知用的是什么兵器,在我头上狠狠扎了一下,这头疼得实在难以忍受,所以才败下阵来。”
猪八戒笑道:“平日里你总在安稳处夸口,说你这头经过修炼,坚不可摧。怎么如今连这一下都经受不住?”
孙悟空道:“确实如此,我这头自从修炼有成,偷吃了蟠桃仙酒、老君金丹,大闹天宫之时,玉帝派遣大力鬼王、二十八宿将我押赴斗牛宫,各处刑罚加身,那些神将使用刀斧锤剑,又是雷打火烧。
后来老君还把我放入八卦炉中锻炼了四十九日,都未能伤我分毫。今日却不知这妇人究竟用的是什么兵器,竟把老孙的头伤成这样!”
沙僧道:“你把手松开,让我看看。可别破了!”
孙悟空道:“没破!没破!”
猪八戒打趣道:“我去西梁国讨个膏药来给你贴上。”
孙悟空道:“又没肿又没破,贴什么膏药?”
猪八戒笑道:“哥啊,我从来没得过胎前产后的病症,你倒好,弄了个脑门痈。”
沙僧赶忙说道:“二哥暂且别取笑了。如今天色已晚,大哥伤了头,师父又生死未卜,这可如何是好?”
孙悟空哼了一声,说道:“师父并无大碍。我刚才进去时,变作蜜蜂儿飞了进去,瞧见那妇人坐在花亭子上。
没过多久,两个丫鬟端来两盘馍馍,一盘是人肉馅的荤馍馍,一盘是邓沙馅的素馍馍。接着又有两个女童把师父扶出来,让他吃个馍馍压压惊,还说要与师父结为道伴。
师父起初不与那妇人答话,也不吃馍馍,后来那妇人甜言蜜语一番,也不知怎么,师父就开口说话了,还说自己吃素。那妇人便把一个素馍馍擘开递给师父,师父则把一个完整的荤馍馍递给妇人。
妇人问:‘为何不擘开?’师父说:‘出家人不敢破荤。’妇人又说:‘既然不破荤,前日在子母河边饮水,今日怎么又爱吃邓沙馅?’师父没明白她的意思,回了两句:‘水高船去急,沙陷马行迟。’
我在格子上听到这些,担心师父乱了心性,便现了原身,掣棒就打。她也施展神通,喷出烟雾,叫手下把御弟带走,接着就挥舞钢叉,与我打出洞来。”
沙僧听后,咬着手指说道:“这泼贱也不知从何处就跟上了我们,把之前的事情都知晓得一清二楚!”
猪八戒道:“如此说来,我们今晚都不能安心休息了?管他什么黄昏半夜,且去她洞门前叫战,吵吵闹闹,搅得她不得安生,绝不能让她再捉弄师父。”
孙悟空无奈道:“头疼得厉害,去不得了!”
沙僧道:“不必去叫战。一来师兄头疼难忍,二来师父是真正的高僧,绝不会因女色而乱了心性。我们且就在这山坡下避风的地方,暂且坐这一夜,养养精神,等天明了再做计较。”
于是,兄弟三人拴好白马,守护好行囊,就在坡下安歇。
却说那女怪收起满脸的凶恶,重新堆砌起欢愉之色,高声呼喝:“小的们,将前后门统统关紧了!”
又指派两名手下负责打更守夜,专门提防孙悟空,只要听到门有丝毫响动,即刻前来通报。
旋即又吩咐女童:“把卧房收拾得齐整些,点上蜡烛,焚起香来,去请唐御弟过来,我要与他共度良宵。”说罢,便让人从后边将长老搀扶而出。
那女怪使出浑身解数,摆出千般娇媚之态,亲昵地挽住唐三藏的手,娇声说道:“常言说得好,‘黄金未为贵,安乐值钱多’。你我且做上一段夫妻,好好乐一乐吧。”
然而,这长老牙关紧咬,一声不吭。
他心里明白,若是执意不从,只怕这妖怪会顿起杀心,危及自己性命,无奈之下,只得战战兢兢地跟着她步入香房。
此刻的他,如痴如哑,头也不敢抬,眼也不敢睁,全然不顾这房里究竟是怎样的床铺幔帐,更不去留意有何种箱笼梳妆。
那女怪情意绵绵,说出的尽是些柔情蜜意之语,可唐三藏却充耳不闻,仿若未闻。好一个坚守本心的和尚,当真是做到了目不视邪恶之色,耳不听淫靡之音。
在他眼中,这锦绣娇容如同粪土一般,金珠美貌也似灰尘一样微不足道。他一生唯独钟情于参禅悟道,半步都未曾离开过佛门净地。
哪里懂得什么惜玉怜香,只晓得一心修真养性,坚守自己的佛心。
这边女怪活泼灵动,春意盎然;而长老却如泥塑木雕一般,禅心坚定。一个似软玉温香,散发着诱人的气息;另一个却如死灰槁木,不为所动。那女怪展开鸳鸯锦被,淫兴高涨;唐三藏却紧束衣衫,一颗丹心坚定不移。
女怪一心想着与唐三藏贴胸交股,成就鸾凤之好;唐三藏却只想画壁归山,寻访达摩祖师,追求那无上的佛法。女怪解开衣衫,故意卖弄自己肌香肤腻的身体;唐三藏则整了整衣襟,紧紧遮掩住自己的糙肉粗皮。
女怪娇嗔道:“我枕上空闲,衾被无人相伴,你为何还不来安睡?”
唐三藏严肃地答道:“我光头无发,身着异于常人的僧服,又怎能与你相伴?”
女怪又道:“我愿效仿前朝的柳翠翠。”
唐三藏回应道:“贫僧可不是那月阇黎。”
女怪继续自夸:“我美貌可比西施,身姿更为婀娜。”
唐三藏却道:“越王正是因为沉迷于西施美色,最终落得个长久埋尸的下场。”
女怪不死心,又道:“御弟,你可记得‘宁教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句话?”
唐三藏义正言辞地说:“我的真阳乃是最为珍贵的宝物,怎肯轻易交予你这粉骷髅。”
他二人这般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辩着,一直斗到夜深。唐长老始终心意坚定,毫不动摇。那女怪拉扯纠缠,不肯罢休;这师父却老老实实地坚守底线,坚决不从。
就这样一直僵持到半夜时分,女怪终于恼羞成怒,大声喝道:“小的们,拿绳子来!”
可怜那唐三藏,这个被女怪视为心爱之人,竟被一条绳子,捆得如同猱狮一般,又被拖到房廊之下。
女怪随后吹灭银灯,各自回房安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