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们依旧挤在那张小床上。
今晚她很老实，紧紧靠着墙边，离我远远的，背对着我。
「边野。」黑暗中，她突然小声开口。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以后赚不到大钱，不能给你买大房子了，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
她的声音带着鼻音，轻轻的，像羽毛扫过。
我心里一抽。
「不会。」我说，「房子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人重要。」
她没再说话。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睡着了，才听到她极轻极轻地说了一句。
「你也重要。」
然后，她翻了个身，像之前很多个夜晚一样，无意识地滚过来，手臂搭在我身上。
但这一次，我知道，她是醒着的。
她的手臂有点僵，呼吸也刻意放平缓。
我们俩，在黑暗中，各怀鬼胎地扮演着沉睡。
她假装不知道我知道她没睡。
我假装不知道她在假装。
这戏，真是越来越难了。
第二天我醒的时候，温杭已经走了。
桌上放着豆浆油条，还有一张纸条：
「锅里有豆浆，记得喝。我过两天就回。— 你杭姐」
字迹潦草，但一笔一划都透着强撑的劲儿。
我捏着纸条，心里堵得慌。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李院长，您好，我是边野。有件事想麻烦您一下……」
我联系了国内治疗腰椎疾病最好的专家，以“热心市民边先生”的名义，表示愿意资助温杭母亲的全部手术及后续康复费用，并要求院方对我的信息完全保密。
安排好一切，我松了口气。
至少，经济上的压力可以先帮她解决掉。
下午，我去了趟商场，买了个新手机。
温杭那个破手机，屏幕裂得像蜘蛛网，半天都反应不了，她一直舍不得换。
我又买了些营养品，准备等她回来给她妈带回去。
提着大包小包回到出租屋楼下，却看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温杭的表姐，赵倩。
赵倩一家一向有点瞧不起温杭家，觉得她们穷酸，平时很少来往。
她穿着名牌套装，拎着个看起来价格不菲的包，正一脸嫌弃地打量着这栋破楼。
「表姐？」我有点意外。
赵倩看到我，上下扫了我一眼，目光在我手里廉价的购物袋上停留片刻，嘴角撇了撇。
「边野啊，温杭呢？」
「她回老家了，阿姨身体不舒服。」
「哦。」赵倩语气冷淡，「她什么时候回来？我找她有事。」
「不太清楚，可能过两天。你找她什么事？我可以转告。」
赵倩哼了一声：「跟你说也行。你告诉她，上次我借给她那五千块钱，说好这个月还的，这都超期两天了。我最近手头也紧，让她赶紧还我。」
我愣住了。
温杭什么时候欠了赵倩五千块钱？
上周？还是更早？
她借钱不是因为房租，也不是因为阿姨的病？
那她到底为什么需要钱？
而且还瞒着我？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感涌上来。
我以为我在测试她，结果却发现，我好像根本不了解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她……为什么找你借钱？」我问。
赵倩嗤笑一声：「谁知道呢，神神秘秘的，只说有急用。我看她那样，别是惹上什么麻烦了吧？你跟她住一起，可得小心点。」
她拿出手机，点了点：「这是借条照片，白纸黑字。你让她快点，不然我这人脾气不好，到时候闹到长辈那儿，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说完，她扭着腰走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手机屏幕上那张熟悉的字迹写的借条，心里乱成一团麻。
温杭，你到底在搞什么？
我没上楼，提着东西在楼下花坛边坐了很久。
五千块。
对现在的我来说，不够一顿饭钱。
但对温杭，是她省吃俭用一个月才能攒下的数目。
她为什么要借这笔钱？用到哪里去了？
为什么宁可找势利眼的表姐借，也不告诉我？
一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让我很不舒服。
我甚至开始怀疑，我这个“装穷测试”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我看到的，是不是只是她想让我看到的那个“穷但坚强”的温杭？
而真正的她，遇到了什么难题，却选择把我蒙在鼓里。
天色暗下来，路灯次第亮起。
我最终提着那些东西上了楼。
屋子空荡荡的，还残留着一点温杭身上的洗衣粉味道。
我把新手机和营养品塞进柜子角落。
看着那个装着钻石项链的绒布盒，我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手机响了，是温杭发来的信息。
「我妈这边情况还好，医生说观察两天就可以先回家休养。你吃饭了吗？」
我盯着屏幕，手指动了动，想直接打电话过去问个清楚。
但最终，只回了一句：「吃了。阿姨没事就好。」
她很快回了个笑脸。
「那就好！我明天下午应该就能回去了，给你带我妈做的酱菜！」
我看着那个灿烂的笑脸表情，心里堵着的那口气，怎么也顺不下去。
我需要冷静一下。
拿起钥匙，我决定出门走走。
夜晚的城中村比白天热闹，大排档坐满了人，烟雾缭绕，吵吵嚷嚷。
我找了个角落的位置，点了点烤串和啤酒。
冰凉的啤酒下肚，稍微压下了点心里的烦躁。
「哟，这不是边野吗？」
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响起。
我抬头，看见几个穿着花哨、流里流气的男人站在桌边。
为首的那个，有点眼熟，是这一带的小混混头子，好像叫刚子。
我以前“混”的时候，跟他们有过几次照面，为了把“落魄”演得像，我还故意在他们面前“欠”过点小钱。
「怎么，边老板，最近在哪儿发财啊？」刚子皮笑肉不笑地在我旁边坐下，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力道不轻。「哥几个最近手头紧，你之前欠那点，是不是该还了？」
我皱了下眉。
那点钱我早忘了，本来就是做戏。
「明天给你。」我不想惹事。
「明天？」
刚子凑近，一股酒气混着烟味扑面而来。「我瞧你今晚这啤酒烤串吃得挺滋润啊，不像没钱的样。怎么，想赖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