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你们教得好”,像一根针,猛地刺破了林淑华一直强忍的情绪。
她的声音带着点酸涩:“我们…我们没教什么…都是孩子自己…”
她想到的是温云清那对已经牺牲的、未能亲眼看到儿子如此出色的父母,心如刀割。
周明远也眼圈发红,别过头去,用力抿紧了嘴唇。
李建国这才发觉不对劲,愣住了。
他疑惑地看着瞬间陷入巨大悲伤的夫妻俩,心里直犯嘀咕:这怎么回事?我夸小温知青呢,他们怎么这反应?不是说是孩子很重要的长辈吗?怎么看样子…怪怪的?难道…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着开口问道:“那个…周同志,林同志,冒昧问一句…小温知青的父母…这次怎么没一起来看看孩子?是不是…工作太忙了?”
他猜测是不是家里不待见这个下乡的孩子,所以只来了两位长辈。
周明远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翻涌的情绪,转过头,用极其沉重而尊敬的语气,一字一句地清晰说道:“李支书,云清的爸妈…不是不想来。他们是来不了了。他们…是为了保护国家财产,牺牲在工作岗位上了。我们这次来,就是来处理这件事的。”
这句话如同一个惊雷,瞬间在不大的队部里炸开。
李建国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眼睛猛地睁大,嘴巴微张,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其他几个原本也在听着的村干部,也全都愣住了,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周明远和林淑华身上,充满了震惊、难以置信,随后迅速转化为深深的敬意和叹息。
原来…原来是这样!
小温知青这么优秀、这么独立!家里怎么可能不喜欢这样优秀的孩子。
他不是不被家庭重视,而是…他的父母是英雄!他已经没有父母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肃穆气氛弥漫开来。
李建国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大,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他脸上写满了懊恼和歉意:“对不住!对不住!周同志,林同志!我…我我不知道…你看我这张嘴…我真是…”他语无伦次,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歉意。
周明远摆摆手,声音依旧沙哑:“李支书,别这么说。你们不知道情况,不怪你们。云清这孩子…以后还要拜托你们多照顾。”
“一定!一定!”李建国和其他村干部连忙郑重保证,“小温知青是我们大队的好社员,更是英雄的后代!我们肯定照顾好他!你们放心!”
而这一切,温云清都并不知晓。
他这两天照常上工、下工。
林淑华有时会去地头看他,他看到了林姨就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一边干着手里的活,一边自然地跟林姨聊天。
比如在晾晒玉米种的时候,他会抓一把颗粒饱满的种子给林淑华看:“林姨你看,这种子得挑这种,沉甸甸的,胚芽饱满,明年种下去苗才壮实。”
林淑华看着他有模有样地讲解,心里又是酸楚又是欣慰,问:“这些都是你学的?”
“嗯,跟老乡学的。”温云清笑笑,继续熟练地筛拣。
旁边有几个村里的小孩好奇地围着看,但因为和林淑华不熟悉,只敢远远站着,小声议论着“小温哥哥二三事”。
通过这两天的近距离观察和相处,周明远和林淑华悬着的心,终于慢慢放下了一些。
他们亲眼看到温云清是如何熟练地劳作,如何与村民和知青们自然融洽地相处,如何被孩子们喜欢和依赖。
他确实已经完全融入了这里的生活,甚至活得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充实和…强大。
虽然依旧心疼他经历的危险和失去父母的痛苦,但他们也明白,这个孩子有着超乎年龄的韧性和能力。
他们不能,也无法再把他当成一个需要完全呵护在羽翼下的雏鸟了。
家里还有三个孩子等着,工作也不能离开太久。
周明远和林淑华商量后,决定离开了。
临走前,温云清去跟支书李建国请假,说要送周伯伯和林姨去县里坐车。
李建国现在看温云清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慈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他二话没说就同意了,还特意嘱咐:“去吧去吧,多送送!好好陪陪你周伯伯和林姨!队里的活不差你这一天!小温啊…以后有啥事,一定跟大队说,别自己扛着,啊?”
他的语气格外温和。
温云清隐约觉得支书的态度好像有点过于…恶心了?
他古怪的看着支书,总感觉今天的支书肉麻得恶心。
李建国看出来了,然后恼羞成怒的把温云清赶走了。
去县城的路上,周明远和林淑华没有再骑马,而是坚持和温云清一起步行。
他们一路走,一路细细地叮嘱,吃的、穿的、用的、注意安全、常写信…仿佛要把所有能想到的关心都说尽。
温云清都一一认真听着,点头答应。
到了县城汽车站,离发车还有一段时间。
周明远看着温云清,最终只是用力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千言万语化作一句:“云清,好好的。凡事…多想想,别逞强。有事一定要告诉伯伯和姨。”
林淑华则红着眼圈,抱了抱他:“孩子,照顾好自己。林姨…等你信儿。”
汽车终于还是启动了,载着两位满怀牵挂的长辈,缓缓驶离。
温云清站在扬起的尘土中,一直挥着手,直到汽车彻底消失在道路尽头。
他轻轻吁了口气,心里有些空落落的,真奇怪,其实也是第一次相见,但是他们离开心里居然有些难过。
也许是因为带着满心的担忧与怜爱,风尘仆仆地穿越了大半个中国,只为亲眼确认他过得好不好,只为亲手将他父母的遗物交到他手上,只为给他送来那些或许微不足道却无比实在的关怀。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会觉得不舍吧。”
温云清低声自语,他突然理解了那种女生讨论的小说里会出现抚养战友孩子的情况,这个时候的战友情是真的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他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直到心里那点离愁别绪慢慢沉淀下去,才缓缓转过身。
他并不急着立刻返回那个此刻显得有些安静的知青点。
县城附近有个小山谷,这里温云清还没有来过呢。
作为一名合格的旅行者,怎么可以忍受跑图的诱惑?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探探。
对于拥有能力的他来说,独自去探个小山谷并没有什么危险,反而能散散心。
打定主意,温云清便迈开步子,朝着东边那条被积雪覆盖、人迹罕至的小路走去。
远离了汽车站那点微弱的人烟,周遭迅速变得寂静起来。只有脚下积雪被踩压时发出的“咯吱”声,以及风吹过光秃秃树枝的呜咽声。
但是温云清一点也不害怕,反而很享受这样的氛围,深吸一口气,空气冷冽而清新,带着松针和冻土的特殊气息。
小路蜿蜒向下,逐渐进入两山夹峙的一片谷地。
这里的雪似乎比外面更厚些,许多灌木和岩石都被覆盖成了一个个雪白的馒头。
一条早已封冻的小溪像一条白色的缎带,静静地从谷底穿过。
景色确实荒凉而静谧,别有一种北国冬日的美。
温云清放慢脚步,他一边走,一边好奇地四处打量。
雪地上能看到一些小型动物留下的足迹,像是野鸡的爪印,还有疑似兔子跳跃的痕迹。
他甚至在一处背风的岩石下,发现了一簇在严寒中依然顽强保持着些许绿意的不知名耐寒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