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烽烟暂歇,右北平军营中却燃起了另一种热烈的气氛。公孙瓒在中军大帐设宴,既为张珩数日前救援赵云、击溃鲜卑游骑的义举致谢,也算作是临别的践行。帐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边塞夜晚的寒意,酒肉香气弥漫,与帐外巡夜士卒身上若有若无的铁锈与风霜气息交织在一起。
公孙瓒高踞主位,左右是其麾下大将严纲、单经等人,赵云因前次战功,亦得以在末席相陪。张珩作为主客,坐于公孙瓒右首,神色平静地接受着众人的敬酒。然而,酒过三巡,宴席间的气氛却渐渐有些微妙起来。
公孙瓒麾下多是跟随他久经沙场的宿将,性情悍勇,对于张珩这横空出世、“霸王子”之名响彻幽州的客将,敬佩者有之,但更多的是一种混杂着好奇与不服的审视。尤其张珩并非公孙瓒嫡系,却与刘备关系莫逆,更在日前展现了压倒性的武勇,这无形中刺激了一些将领的神经。
一员面色黝黑、身材魁梧的裨将,名唤胡碴,借着酒意,端着酒碗摇摇晃晃地走到帐中,对着张珩大声道:“张将军!俺老胡敬你一碗!听说你力能扛鼎,戟法通神,但俺们在边塞砍胡虏脑袋的时候,还不知将军在何处快活呢!哈哈哈!”言语粗豪,带着几分试探与挑衅。
帐内喧闹声为之一静。公孙瓒眉头微皱,但并未立即出声呵斥,反而端起酒杯,目光闪烁,似乎也想看看张珩如何应对。严纲等人则面露玩味之色。
张珩抬眼,看了那胡碴一眼,目光平静无波,并未动怒,只是淡淡道:“胡将军为国戍边,辛苦。杀胡虏,保境安民,乃军人本分,何分早晚。”说罢,举了举手中酒杯,略一沾唇便放下,姿态从容,既不接那挑衅的话头,也未失礼数。
胡碴一拳仿佛打在了空处,见张珩如此反应,反而有些讪讪,但酒意上涌,仍不肯罢休,又道:“光是力气大、兵器重,战场上可未必好使!俺们边军,讲究的是弓马纯熟,来去如风!不知张将军骑射功夫如何?可敢……”他话未说完,一个清朗的声音打断了他。
“胡将军醉了。”赵云站起身,走到帐中,先对公孙瓒和张珩各行一礼,然后扶住有些摇晃的胡碴,温言道:“张将军乃客,更是我白马义从的恩人,岂可无礼?今日宴饮,正当尽欢。若论助兴,末将不才,愿与张将军切磋一番弓马,点到为止,既全了同袍较技之谊,亦不负此良宵,不知主公与张将军意下如何?”
赵云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制止了胡碴可能升级的冲突,保全了公孙瓒的面子,又将挑衅转化为正当的“切磋助兴”,给了双方台阶下。他目光清澈,看向张珩,带着真诚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维护之意。
张珩心中了然,知道赵云是在为自己解围,同时也想借此平息帐内暗涌的不服之气。他看向公孙瓒,微笑道:“伯圭兄,子龙将军此议甚妙。久闻白马义从弓马天下无双,张某亦想见识一番。不知可否?”
公孙瓒目光在赵云和张珩身上转了一转,哈哈一笑:“好!既然子龙有此雅兴,承霸亦不推辞,那便移步校场!让儿郎们都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英雄手段!”他心中亦有计较,正好借此机会,亲眼看看张珩的本事到底如何,也看看赵云与这张珩,究竟亲近到了何种地步。
片刻之后,校场四周火把通明,照得如同白昼。听闻赵云要与名震天下的“霸王子”张珩切磋弓马,营中无勤务的军士几乎全都涌了过来,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人声鼎沸,气氛热烈。
第一项,比试箭术。
百步之外,立着三个箭靶。规则简单,各射三箭,中的多、环数高者胜。
赵云向张珩抱拳:“承霸兄,请。”
张珩摆手:“客随主便,子龙先请。”
赵云也不推辞,深吸一口气,摘弓,搭箭,开弦,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他并未刻意瞄准,似乎只是信手而发。
“嗖!”“嗖!”“嗖!”
三箭连珠射出,快得几乎只闻一声弦响。众人凝目望去,只见百步外三个箭靶的红心之上,各稳稳地插着一支雕翎箭,尾羽尚在微微颤动。
“好!”
“子龙好箭法!”
满场顿时爆发出震天的喝彩声。白马义从更是与有荣焉,欢呼不断。这等百步穿杨、连珠命中的箭术,在边军中亦是顶尖水准。
公孙瓒抚须点头,面露得色,看向张珩:“承霸,子龙这手箭法,可还入眼?”
张珩微微一笑,并不答话。他接过亲卫递来的铁胎弓,这弓比寻常骑弓更硬更沉。他并未像赵云那样连射,而是缓缓开弓,动作沉稳如山。那铁胎弓被他拉得如同满月,弓弦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嗖!”
第一箭射出,并非射向靶心,而是直奔第一个箭靶上赵云那支箭的箭杆尾部!
“咔嚓!”一声轻响,赵云的箭矢被从中剖开,张珩的箭簇精准地取代了其位置,钉入红心!
不等众人惊呼,第二箭已至,同样将第二个靶子上赵云的箭矢剖开、取代!
第三箭,如法炮制!
三箭过后,三个靶心之上,赫然插着的全是张珩的箭,而赵云的箭则已被从中劈开,散落靶下!
校场之上,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神乎其技的箭术惊呆了。这已不仅仅是精准,更是对力量、眼力、掌控力达到了极致方能做到!其难度,远比单纯射中靶心高出数倍!
赵云瞳孔微缩,脸上露出震撼之色,随即化为由衷的敬佩,他率先抱拳:“承霸兄神射,云远不及也!”
短暂的寂静后,校场上爆发出比之前更猛烈十倍的欢呼!“霸王!霸王!”的呼号声直冲云霄。军中最敬强者,张珩这一手,彻底折服了所有观战的军士,包括之前出言挑衅的胡碴,此刻也是瞠目结舌,再无半点不服。
公孙瓒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拍手赞道:“好!好一个霸王子!箭术通神,名不虚传!”
第二项,比试马术。
校场中设下障碍,有拒马、矮墙、壕沟,尽头立着一杆旗帜,需策马越过所有障碍,夺取旗帜返回。
这一次,张珩主动道:“子龙,此番你我一同出发,如何?”
“敢不从命!”赵云翻身上马,手持长枪。
张珩亦跨上战马,并未持戟,空着双手。
号角声响,两匹骏马如同离弦之箭,同时窜出!赵云的坐骑亦是白马,灵巧非凡,只见他控马如臂使指,在障碍间穿梭,时而镫里藏身,时而纵马飞跃,动作飘逸流畅,尽显白马义从的精湛骑术,引得阵阵喝彩。
而张珩的骑术,却又是另一番气象。他并未刻意追求花哨动作,胯下战马仿佛与他心意相通,面对障碍,或直接以力量强行跃过,或以毫厘之差巧妙避开,速度竟丝毫不减,甚至隐隐比赵云更快一线!他那股一往无前的气势,仿佛面前不是障碍,而是待他碾碎的敌军战阵!
两人几乎同时触及旗帜。赵云长枪一探,便要挑向旗杆。然而张珩速度更快一分,并未去夺旗,而是在两马交错而过的瞬间,伸出右手,在赵云持枪的手臂上轻轻一托,助他更稳当地挑中了旗帜!
这个动作细微至极,除了当事人,几乎无人察觉。赵云只觉一股柔和却磅礴的力量传来,手中长枪更加沉稳,轻易便挑下了旗帜。他心中一震,瞬间明白这是张珩在暗中相让,保全他的颜面。
两人拨转马头,并辔返回起点。赵云手中高举着那面旗帜。
军士们见旗帜被赵云夺得,再次欢呼起来,毕竟赵云是他们自家的将领。
公孙瓒也笑道:“子龙马术,亦是不凡!”
唯有赵云自己心中清楚,他看向身旁神色淡然的张珩,眼中感激与敬佩之色更浓。他举起旗帜,朗声道:“主公谬赞。若非承霸兄相让,云未必能夺得此旗。承霸兄马术霸道绝伦,云不及也。”
张珩哈哈一笑,摆手道:“子龙过谦了。马术较量,旗鼓相当。倒是子龙,临阵不乱,胆气过人,真乃‘一身是胆’!”他这话语出自真心,历史上对赵云的评价,他此刻觉得再贴切不过。
“一身是胆……”赵云细细品味着这四个字,只觉得这是对他极高的赞誉,心中暖流涌动,对着张珩郑重抱拳:“承霸兄知我!”
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那种英雄相惜、彼此敬重的情谊,清晰地流淌在火光映照的校场之上,感染着周围的军士,也刺痛了某些人的眼睛。
公孙瓒看着这一幕,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液辛辣,却压不住心中悄然升起的那份忌惮与疏离。这张珩,武艺、气度、手段,皆是人中龙凤,更与刘备关系匪浅。如今连自己麾下最看重的赵云,似乎也对其心折……此子,绝非池中之物啊。他日,是友是敌,犹未可知。
宴席在一种表面热烈、内里微妙的气氛中继续,而辕门较技的佳话,连同“一身是胆”的赞誉,却已如同塞外的春风,迅速传遍了右北平军营,并必将随着时间,传扬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