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刚过,天地间还沉浸在黎明前最浓重的墨色里,群山与荒野只剩下模糊而沉默的轮廓。驻扎的山谷中,却已悄然动作起来。
没有喧哗,没有火光,只有压抑到极致的低声命令和衣物摩擦、甲叶轻微碰撞的窸窣声。三百义军,如同暗夜中流淌的溪水,在各自军官的带领下,沉默而迅速地集结,然后分成三股,向着预定的埋伏地点潜行。
张飞咧着嘴,眼中闪烁着兴奋与嗜血的光芒,却难得地没有发出任何大的声响,只是用力拍了拍麾下几名队率的肩膀,用眼神传递着命令。他率领一百五十名悍勇之士,如同融入阴影的豹群,悄无声息地没入了落雁坡左侧那片茂密的林地。很快,林间便恢复了寂静,仿佛从未有人来过,只有偶尔惊起的宿鸟,扑棱着翅膀飞向微明的天际,但很快,连这点动静也消失了。
右侧的崖壁上,关羽红面长髯的身影在熹微的晨光中如同石刻的雕像。他目光沉静地扫过跟随他的一百名长弓手和五十名刀盾兵,微微颔首。士兵们在他无声的注视下,迅速找到最佳的隐蔽位置,弓手们检查着弓弦箭囊,将箭矢轻轻插在触手可及的泥土里;刀盾兵则伏低身体,借助岩石和灌木隐藏身形,盾牌斜倚在手边。整个右翼,很快便只剩下山风吹过石缝的呜咽声。
正面战场,那片狭窄的谷口前方。刘备与张珩并肩而立。刘备深吸了一口清冷而带着草木与泥土气息的空气,缓缓拔出腰间的双股剑,剑身在微光中泛着幽冷的色泽。他目光坚定,望向南方官道延伸而来的方向,那里是敌人即将出现的地方。张珩则手持长戟,默然矗立,那副残破的霸王铠在渐亮的天光下,更显沧桑与肃杀。他身后的百名士兵,以长枪兵为前阵,刀手居后,依托着乱石土坎,排成了紧密的防御阵型。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目光紧盯着前方,像是一群蓄势待发的猎豹。
旗帜被小心地收卷起来,以免过早暴露。整个落雁坡,仿佛重新变回了它千百年来荒芜寂静的模样。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一点点流逝。东方的天际由墨色转为鱼肚白,又渐渐染上淡淡的金红。晨曦终于驱散了最后的黑暗,将光芒洒向大地,照亮了山峦、树木、岩石,也照亮了谷地中那条空荡荡的、蜿蜒南去的官道。
光线越来越亮,林间的鸟儿开始欢唱,草叶上的露珠折射着晶莹的光。然而,在这片看似祥和的晨景之下,却弥漫着一股无形无质、却几乎令人窒息的杀气。三百多双眼睛,从不同的方向,死死盯着同一个入口。三百多颗心脏,在胸腔里压抑地跳动。紧握兵器的手心,不知是因为清晨的凉意还是紧张,渗出细密的汗珠,又被不动声色地擦在衣甲上。
空气中仿佛绷紧了一根无形的弦,越来越紧,只待那一声断裂的巨响,或者,那从南方官道尽头传来的、预示着毁灭与杀戮的尘埃与脚步声。
张珩微微眯起眼,感受着体内那股因微微躁动的力量,如同平静海面下汹涌的暗流。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将所有的杂念排除,心神与手中的戟,与这片即将染血的土地,融为一体。
等待。漫长的,令人心焦的等待。
杀气,漫溢于野,只待饮血。
忽有山风掠过,带来一丝不易察觉的尘土腥甜。张珩耳廓微动,似听见极远处铁蹄踏碎晨露的轻响。他缓缓抬手,五指收紧,戟锋在石上划出一线火星,像划破黑夜的流星。刘备侧目,看见他眼底燃起的幽蓝焰光,知道那并非战意,而是宿命的回响。两人无需言语,同时向前半步,靴底碾碎枯叶,发出极轻的“嚓”声。这细响沿石壁爬升,传入关羽耳中,他指尖轻弹,弓弦低鸣如龙吟;传入张飞鼻中,他舔过虎牙,血味漫开。风忽然停了,鸟雀噤声,露珠在叶缘颤抖,似也听见那自地底涌来的、沉重而贪婪的鼓点——敌人的心跳,已与他们的呼吸同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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