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郡与南阳的商税风波暂告段落,帝国的重心似乎重新回到了稳固内政与强军备武之上。这一日,扶苏并未在咸阳宫或天工苑,而是轻车简从,来到了位于京畿之地、依山傍水的一处新辟军营。这里,便是他寄予厚望的“锐士营”所在。
营地内,与外界的平静截然不同,一股肃杀与昂扬之气扑面而来。没有传统军营的喧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仿佛引弓待发的寂静。校场上,数百名精悍的士卒正在沉默地进行着各种超出常规的训练:背负着远超常规的负重进行长途奔袭,在泥泞的陷坑中匍匐前进,徒手攀爬陡峭的岩壁……
韩信早已在营门处等候,他一身轻甲,风尘仆仆,眼神却锐利如鹰。见到扶苏,他快步上前,抱拳行礼:“殿下!”
扶苏抬手虚扶,目光扫过校场上那些汗流浃背却目光坚定的士卒,赞许地点了点头:“看来,你这‘地狱周’名不虚传。”
韩信脸上露出一丝带着狠厉的自信:“殿下,这些都是从北疆边军和京师卫卒中遴选出的好苗子,底子本就不错。臣只是用殿下的法子,将他们骨子里的狼性给逼出来。淘汰了近三成,剩下的这些,不敢说个个是以一当十,但绝对都是耐得住苦、敢拼命、听指挥的硬骨头!”
扶苏随着韩信在营中漫步,看着士卒们进行着各种匪夷所思的训练项目:两人一组扛着巨木奔跑,锻炼协同与爆发力;在设置了各种障碍的场地上进行小队对抗,要求无声、快速、致命;甚至还有专门的识字课程,要求这些厮杀汉认识基本的军令和地图标识。
“兵不在多而在精。”扶苏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入韩信耳中,“我想要的,不是能列阵冲锋的万人敌,而是能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尖刀,是能深入敌后、刺探情报、焚毁粮草、搅乱军心的鬼魅,是能在绝境中独立完成任务、扭转战局的奇兵!”
他停下脚步,看向韩信,目光灼灼:“换言之,我要的,是一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军队。他们不仅要勇猛,更要智慧;不仅要服从,更要能动;不仅要擅长正面搏杀,更要精通潜伏、渗透、破坏、伪装、野外生存等一切非常规战法!”
韩信听得心潮澎湃,扶苏所描绘的蓝图,完全颠覆了传统兵家的观念,却与他内心深处某些模糊的想法不谋而合。他重重抱拳:“殿下之志,便是韩信之志!臣必竭尽全力,将此锐士营,打造成殿下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剑!”
“具体的训练,你比我精通。”扶苏拍了拍韩信的肩甲,“我只看重几点:第一,忠诚!对陛下、对帝国、对军令的绝对忠诚,此乃根本,不容丝毫动摇。第二,协同!小队之内,需默契如一人,方能发挥最大战力。第三,能动!要培养他们在脱离主力、失去指挥的情况下,依然能根据战场形势,独立判断并完成任务的能力。”
“臣明白!”韩信肃然应道,“忠诚已通过黑冰台背景核查与日常观察反复筛检。协同与能动,正是目前训练之核心。殿下请看那边——”
他指向校场一角,那里正进行着小队对抗演习。一方扮演守军,占据一处模拟的“哨卡”,另一方则扮演渗透者,利用地形、阴影甚至简单的伪装,悄无声息地接近,在极短时间内以木制匕首“解决”了哨兵,未发出任何警报。
动作干净利落,配合天衣无缝。
扶苏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他知道,这只是开始,但方向无疑是对的。这支超越时代的种子,正在韩信的严苛打磨下,悄然生根发芽。
就在扶苏视察锐士营的同时,咸阳宫中,一场暗流正在涌动。
玄癸再次出现在扶苏日常处理政务的偏殿,等待着他归来。
数个时辰后,扶苏回到宫中,玄癸立刻上前,呈上密报。
“殿下,各方皆有新动向。”
“沛县刘季,其妻吕氏产下一子,取名‘盈’。刘季大宴宾客,沛县有头脸的人物几乎到场,其声势更隆。那‘赤帝子’方士于宴席间再次出现,言语间多有机锋,似在为其造势。狱掾任敖已明确为其党羽,沛县吏治,恐有被其渗透之虞。”
扶苏眉头微蹙。刘盈出生了…历史的车轮,在某些节点上,依旧顽固地前行着。刘季的势力,正在从市井向基层权力机构蔓延。
“吴中项梁,借殷通之力,已将其‘剿匪’范围扩大至整个会稽郡,其麾下武装可半合法化活动于郡内多处要地。项羽近日率百人,以剿匪之名,突袭了太湖中一股不服从项氏号令的水匪,手段酷烈,尽屠其众,凶名更盛。郡守殷通对其叔侄,几乎已到言听计从之地步,郡内政务,多有项梁插手痕迹。”
项氏叔侄,已不仅仅是积蓄武力,更开始实质性地掌控地方权力了。这会稽郡,怕是快要姓项了。扶苏眼中寒光一闪,殷通此人,绝不能留。
“张良方面,旧齐之地传来消息,三家颇具规模的私营铁矿主,因不满商税及官府对矿业的收紧管控,近日接连遭遇‘意外’,或矿井坍塌,或炉灶爆炸,损失惨重。行事手法隐秘,看似意外,但黑冰台分析,极似人为破坏,且与张良联络网活动轨迹有重合之处。其恐在借此煽动矿工与矿主对朝廷之不满,制造事端。”
扶苏深吸一口气。张良果然出手了,而且选择了最棘手、最容易引发连锁反应的矿业。一旦矿工暴动,影响的可不仅仅是税收,更是帝国的军工根基。
“还有…”玄癸顿了顿,声音更低,“根据对田茂、景骏残余网络的监控,发现确有一股暗流在试图串联各地对新政不满的豪强,虽组织松散,但范围不小。其中,似乎有旧齐田氏本家的影子在背后推动。”
内忧未绝,外患已生。新政的推行,如同搅动了沉寂的潭水,让水底的各种沉渣都泛了起来。
扶苏沉默片刻,走到案前,提笔疾书。
第一道命令,发给御史大夫冯劫:“着即严查会稽郡守殷通与地方豪强项梁过从甚密、可能徇私枉法、纵容私兵等情状,搜集证据,若情况属实,即刻上奏弹劾,拟订替换人选!”他必须尽快斩断项氏在官府的触手。
第二道命令,发给治粟内史萧何与各相关郡县:“密切关注各地矿业动态,尤其是私营矿场。加强官营矿场守备,对私营矿场可派员‘协助’管理,预防安全事故与人为破坏。对受损矿主,可酌情给予部分补偿或低息借贷,稳定其情绪,勿使矛盾激化。”他要稳住基本盘,不能让张良的阴谋得逞。
第三道命令,发给黑冰台玄癸:“加大对旧齐田氏本家及各地试图串联豪强的监控力度,摸清其核心人物与联络方式。对刘季、项氏、张良之监控,不得有丝毫松懈,尤其是张良,其破坏性最大,务必寻其踪迹!”
写完命令,用印,交由玄癸立刻发出。
扶苏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西方即将落下的夕阳,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血色。
锐士营的蓝图刚刚展开,而帝国面临的暗涌却已如此汹涌。他必须更快,更稳,在各方敌人尚未完全联合、坐大之前,将他们一一击破,或者…纳入掌控。
这是一盘大棋,而他,已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