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丽之行的计划在陈默和林卿之间愈发清晰具体,兴奋与期待如同不断充气的气球,鼓胀在心头。然而,陈默心中还牵挂着另一件事——远在陈家沟的小妹,陈雨。
自从上次寒假返校,陈雨几乎每周都会在家庭微信群里,用她那个旧手机,发来一些歪歪扭扭、却充满灵气的画作。有时是家里那只威风凛凛的大公鸡,有时是后山那片云雾缭绕的竹林,更多时候,是她凭着想象画的“哥哥在北京的大学”——有着比镇上小学高得多的大楼,和一片她称之为“未名大海”的湖泊。字里行间,充满了对哥哥的思念,对外面世界的好奇与向往。
陈默看着手机里小妹发来的最新一幅画: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坐在一片巨大的芭蕉叶上,飞过满是象脚鼓和孔雀的村寨上空,旁边用铅笔稚嫩地写着“我想去看哥哥看过的世界”。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带上小妹一起去瑞丽。
这个想法一出现,便迅速扎根、生长。陈雨十三岁,正是对世界充满无限好奇、吸收知识的黄金年龄。陈家沟固然山清水秀,但视野终究有限。让她亲眼去看看傣家竹楼的精巧,去感受热带雨林的浩瀚,去见识边境口岸的熙攘,甚至只是去坐一次飞机,住一次客栈,对她而言,都将是童年记忆里一颗璀璨的宝石,或许能照亮她未来更广阔的人生道路。而且,有他和林卿细心照顾,安全也有保障。
然而,说服父母,尤其是母亲,绝非易事。
这天晚上,陈默特意算准父母刚忙完农活、吃过晚饭的闲暇时间,拨通了家里的视频电话。接通的瞬间,屏幕上挤过来三张脸——父母带着劳作后的疲惫却满足的笑容,小妹则兴奋地挥着手,小脸几乎要贴到镜头上。
“哥!”陈雨的声音清脆响亮。
“小默,吃饭没?”母亲关切地问。
“吃过了,妈,爸。”陈默笑着回应,先聊了些家常,问了问药圃的情况,小妹的学习。气氛融洽时,他看似随意地提起了暑假的安排。
“爸,妈,我和林卿暑假打算去一趟云南瑞丽,那边风景很好,林卿要去写生,我也去长长见识,看看那边的玉石市场。”
“哦,去那么远啊……”母亲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句,眼神里流露出天然的担忧,“路上小心点,听说那边靠近边境,不太平。”
“妈,没事的,我们跟朋友一起,有当地人带着,很安全。”陈默宽慰道,然后,他话锋一转,镜头对准了自己桌上那幅小妹画的“飞翔的女孩”,“妈,爸,你们看,小雨画的。”
父母和小妹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
“画得真好!我们小雨有出息!”父亲憨厚地笑着夸奖。
陈默看着屏幕里小妹亮晶晶、充满期待的眼睛,缓缓开口:“爸,妈,我和林卿商量了一下……我们想,这次去瑞丽,把小妹也带上。”
话音一落,视频那头出现了短暂的寂静。母亲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父亲也愣了一下。陈雨则猛地瞪大了眼睛,小手捂住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哥哥,随即爆发出巨大的喜悦,在原地蹦跳起来:“真的吗?哥!带我去?真的带我去?”
“小默!你胡闹!”母亲反应过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反对,“小雨才多大!跑那么远,多不安全!不行!绝对不行!”
“妈,您听我说完,”陈默早有准备,语气平和而坚定,“首先,安全您绝对放心。我们不是自己去冒险,逸飞学长和他表叔对那边很熟,行程都安排好了,住正规客栈,不去危险的地方。我和林卿两个人,一定会寸步不离地看好小雨。”
他顿了顿,继续道:“其次,这对小雨是好事。您看她画的画,她心里装着多大的世界啊。老是待在咱们山沟里,看到的天地就那么大。让她出去走一走,看看不同的风土人情,看看大山外面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对她的成长、对她开阔眼界,比多上几个补习班都有用。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啊。”
“那……那得花多少钱!”母亲找到了新的反对理由,眉头紧锁,“车费、住宿、吃饭……哪一样不要钱!”
“妈,这个您更不用担心。”陈默适时地抛出了“定心丸”,“我上次不是跟您和爷爷说了吗,我和林卿的作品卖了些钱。这次带小妹出去的所有花费,都由我来承担。您和爸辛苦供我上学,我现在有能力了,带妹妹出去见见世面,是应该的。”他没有炫耀具体数字,但语气里的从容和担当,让父母感受到了他的底气。
父亲一直沉默着,吧嗒着旱烟,此刻缓缓开口:“小默啊,不是钱的问题,是你妹妹还小,没出过远门,我们……不放心。”
“爸,我知道。”陈默理解父母的担忧,“小雨十三岁了,不是小孩子了。她很懂事,也聪明。这次出去,我会教她怎么看地图,怎么认路,怎么和人打交道。这本身也是一种学习和锻炼。总不能一辈子把她护在家里吧?”
这时,一直处于狂喜和紧张中的陈雨,再也忍不住了,她挤到屏幕前,小脸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眼睛里噙着泪水,带着哭腔恳求:“爸!妈!让我去吧!我保证听话!绝对不乱跑!哥哥嫂子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想去看看!我想去看孔雀,看大象,看哥哥说的大佛塔!我……我暑假作业一定提前做完!我还可以帮哥哥嫂子拿东西!”
女儿的眼泪和恳求,像一根柔软的针,刺破了父母心中最坚固的防线。母亲看着女儿那渴望到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目光,又看了看视频那头儿子沉稳可靠的眼神,反对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别过脸去,偷偷抹了下眼角。
父亲沉默了片刻,将烟斗在鞋底磕了磕,终于做出了决定:“小默现在是大人了,做事有分寸。他说的……也有道理。让小雨出去见识见识,是好事。”他看向妻子,“孩子他妈,就让小雨去吧。有小默和林卿看着,出不了岔子。”
母亲的防线彻底瓦解,她转回头,眼圈红红的,对着陈默千叮万嘱:“小默,那你可一定一定给我看好你妹妹!不能让她离开你们的视线!吃饭要注意卫生,喝水要喝烧开的,晚上要早点回住处……”
“妈,您放心!我向您保证,一定把小雨全须全尾、开开心心地带回来!”陈默郑重承诺。
“耶!太好了!谢谢爸!谢谢妈!谢谢哥哥!”陈雨在电话那头欢呼雀跃,快乐得像是要飞起来。
挂断视频,陈默仿佛还能听到小妹那银铃般的笑声穿过千里,回荡在耳边。他能想象到,此刻的陈家沟老屋里,一定是怎样一派欢腾的景象。说服父母的过程虽有些波折,但最终,理解和爱战胜了担忧与不舍。
他立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林卿。林卿在电话那头也高兴不已:“太好了!有小雨在,旅程肯定更有趣!我们可以带她认识各种植物,看不同的建筑,她一定会喜欢的!”
陈默走到窗边,望着都市璀璨的灯火,心中充满了温暖的责任感与期待。这次瑞丽之行,不再仅仅是两个人的艺术探索与冒险,更增添了一份作为兄长的担当与一份带领亲人看世界的浪漫。
刚结束与家里的视频通话,陈默的手机便再次响了起来,屏幕上跳跃着“赵老”两个字。他连忙接通,还未开口,赵老那洪亮又带着几分急切的声音便穿透听筒砸了过来:
“小默!我刚跟你爷爷通完气儿!听说你铁了心要去瑞丽会会那些石头?”
“赵老,”陈默应道,“是有这个打算,主要去见识学习。”
“嗯,去见识是对的!别光盯着那‘赌’字钻牛角尖!”赵老语气严肃,“我给你打电话,就是要提醒你一句老话——‘玉理相通’!”
他顿了顿,仿佛在电话那头组织着最精炼的语言:“你跟我学了这些年木雕、石雕,记住那种感觉了吗?刻木头,要顺着纹理走,感知它的软硬、韧脆;凿石头,要找到结晶的走向,体会它的酥松或坚密。这玉,说到底,也不过是天地造化的一块‘材料’!”
赵老的声音带着金石般的质感:“它外头那层皮壳,就好比咱们木头上的疤结、石头上的风化层,是它的‘经历’,是给你看的‘密码’!你看料子,别被那些花里胡哨的传言唬住,沉下心,用你摸惯了木头石头的手感去‘品’,用你判断材质好坏的眼光去‘度’。玉性温润内敛,其内在的结构、绵、绺,跟你处理木料里的结节、石料里的裂隙,道理是相通的!都要讲究个‘顺’字,顺其性,才能显其华!”
“我明白了,赵老。”陈默心中凛然,仿佛被点醒,“您是让我别把它看得太神秘,就用平常琢磨材料的心去对待。”
“对头!”赵老赞许道,“记住,万变不离其宗!手艺人,眼里得有物,心里更得有‘理’!管它是木是石是玉,这‘理’通了,手上就有准星了!去吧,带着你这几年练就的眼力和手感去,稳当点!”
挂了电话,陈默只觉得胸中豁然开朗。赵老这通电话,像一把钥匙,卸去了他心中对“赌石”最后一层神秘与忐忑,将之还原为最本质的——对另一种材料的认知与理解。前路未知,但他已然握住了那根贯穿所有技艺的、名为“理”的主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