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梭号”藏身的陨石阴影，在两道幽蓝炮口的锁定下，仿佛变成了透明的棺材。远处，那扇巨大的“门扉”中心，黑暗的“入口”已扩张至极致，如同宇宙张开的巨口，冰冷地吞噬着一艘又一艘义无反顾的“净化派”战舰。先遣舰队的尾焰光芒没入黑暗，如同被无形巨兽吞没的火柴，没有激起一丝涟漪，只有那愈发浓郁、令人窒息的异界气息，如同潮水般不断涌出。
逃离？还是闯入？
两个选择，如同烧红的铁钳，烙在每个人的心头。
逃离，意味着放弃这唯一可能接近真相、阻止灾难的机会。他们将背负着“钥匙”的身份，在“净化派”和可能降临的“同化”威胁下，如同丧家之犬，在浩瀚却无处藏身的宇宙中流浪，直至被捕获，或者文明被彻底改写。沈青体内刚刚镇压下去的冲突，失去了“门扉”这个明确的目标，是否会再次失控？那蛰伏的标记和外来能量，是否会如同定时炸弹，在某个未知的时刻将她彻底吞噬？
闯入，则是主动投身于那显而易见的、几乎十死无生的陷阱。“门扉”之后是什么？是“净化派”期盼的“天堂”？还是“观测者”冰冷的试验场？亦或是纯粹的、足以瞬间湮灭一切的规则乱流？以“星梭号”这艘伤痕累累的小船，闯入敌方主力已然进入的未知领域，无异于自投罗网，甚至可能成为加速“同化”进程的催化剂。
时间，在死寂般的权衡中，一秒秒流逝。锁定“星梭号”的两艘追踪舰，引擎微微亮起，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准备发动攻击，清除掉这个最后的、不安定的因素。
顾怀远缓缓松开抱着沈青的手臂，将她小心地扶靠在舱壁上。他的目光扫过舷窗外那令人心悸的黑暗入口，又落回沈青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上。他没有问“你怎么样？”或者“我们能赢吗？”这类毫无意义的问题。他只是看着她，看着这个承载着妹妹血脉、历经磨难却一次次挣扎着站起来的女孩，看着她眼中那与年龄不符的、历经淬炼后的冰冷与决然。
他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答案。
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淌。他们都明白，后退一步，或许是暂时的安全，却是永恒的绝望与屈辱。前进一步，纵然是刀山火海，万丈深渊，至少……他们挣扎过，战斗过，试图去抓住那一线几乎不存在的生机。
沈青抬起依旧有些颤抖的右手，轻轻握了握顾怀远的手腕，指尖冰冷，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她看向博士，声音虽然虚弱，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我们进去。”
博士看着这对在绝境中做出疯狂选择的“舅甥”，看着他们眼中那近乎燃烧的意志，一直紧绷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极其复杂的、混合着恐惧、敬佩与某种释然的情绪。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再次变得锐利而专注，仿佛一个即将进行最后一场豪赌的科学家。
“好。”他只回了一个字，随即转身扑向控制台，双手在虚拟按键上舞出了残影，“调整航向！目标，‘门扉’入口！将所有剩余能源导入引擎和结构强化场！准备承受未知空间规则冲击！”
“星梭号”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受损的左侧引擎喷吐出不稳定的火舌，但整艘船依旧顽强地调转了方向，如同扑火的飞蛾，对准了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
这一举动，显然出乎了那两艘追踪舰的预料。它们迟疑了一瞬，似乎收到了新的指令，没有立刻开火，而是保持着锁定，如同押送般，伴随着“星梭号”一起，向着“门扉”入口逼近——它们要确保这个“钥匙”和可能的“变数”，被一同送入既定的轨道。
距离在迅速拉近。那扇“门扉”在近距离下，更显得庞大无比，其表面流淌的绚烂极光带着一种非人的、令人头晕目眩的几何美感，仿佛蕴含着宇宙最底层的秘密与疯狂。中心的黑暗入口不再是一片虚无，而是隐约能看到内部有无数细碎的、如同破碎镜面般的光影在疯狂闪烁、重组，仿佛另一个世界的碎片正在其中翻滚、碰撞。
“护盾无法生成！结构强化场达到临界值！三秒后接触！”博士的声音带着破音的尖锐。
顾怀远将沈青死死护在怀中，用身体作为最后的缓冲。沈青则闭上了眼睛，将全部精神集中向内，左臂石壳内那冰冷的银辉微微流转，右臂的标记沉寂如死，她在为穿越界限的瞬间，可能到来的任何冲击做准备。
下一秒——
没有声音，没有光，没有撞击感。
仿佛穿过了一层冰冷粘稠的液体，又像是瞬间被拆解成了最基本的粒子。“星梭号”猛地一震，所有的仪器读数瞬间归零，舷窗外变成了一片绝对的、连思维似乎都要被冻结的黑暗与死寂！
失重感变得完全不同，不再是宇宙真空的漂浮，而是一种仿佛坠入无底深渊的、令人灵魂战栗的下沉感！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在这里变得模糊而扭曲！
“规则……被改写了……”博士看着面前所有黑屏的仪器，声音干涩，带着一种踏入未知领域的战栗，“我们……进来了。”
这短暂的绝对黑暗与死寂只持续了不到两秒。
紧接着，舷窗外猛地亮起了无法形容的光芒！
那不是恒星的光，也不是任何已知的能量辐射。那是一种……活着的光。它如同拥有生命的海洋，由无数种无法命名的色彩构成，这些色彩并非静止，而是在不断地流动、交融、分离，散发出庞大到令人崩溃的信息洪流和情感碎片——喜悦、悲伤、愤怒、冷漠、求知、毁灭……无数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和意念，如同风暴般席卷着闯入者的意识！
“屏蔽外部感知！快！”顾怀远低吼道，他自己也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脑海中尖叫。
沈青更是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那光芒不仅仅是视觉冲击，更直接作用于灵魂！她右腕的标记在这光芒的照射下，竟然再次开始微微发烫，而那蛰伏的、源自“静滞水晶”的同源能量，也仿佛受到了召唤，开始在她体内蠢蠢欲动！唯有左臂石壳内的“静默”银辉，散发出更加冰冷的寒意，如同定海神针般，死死守护着她意识的最后清明。
“星梭号”在这片光的海洋中艰难地稳定着船身。博士尝试着重启部分基础系统，发现只有生命维持和最基本的动力操控还能勉强运作，所有的探测、通讯、导航系统都已彻底失灵。
他们看向舷窗外。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星辰宇宙。只有无边无际的、流动的、活着的“光之海”。而在那光的深处，隐约可以看到一些巨大而模糊的“结构”在缓缓移动——那并非物质实体，更像是由纯粹的信息和规则凝聚而成的“概念造物”。有的如同不断生长的水晶森林，有的像是流淌的数据长河，还有的……仿佛是由无数哀嚎灵魂构成的、不断扭曲的漩涡。
更远处，先他们一步进入的“净化派”舰队，此刻也如同陷入琥珀的昆虫，分散在这片光的海洋中。它们的幽蓝光芒与这片光海相比，显得如此微弱和格格不入。一些战舰似乎陷入了停滞，而另一些则如同无头苍蝇般，在这片没有方向的空间里盲目移动。
这里，就是“门扉”之后的世界？这就是“观测者”的领域？这就是……“同化”发生的地方？
“检测到高强度信息同化力场！”博士看着好不容易重启的、仅能显示最基本环境读数的屏幕，声音带着惊恐，“这片空间……正在试图解析并覆盖我们携带的所有信息结构！包括我们的记忆、认知，甚至……物质构成！”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星梭号”的船体表面，开始出现极其细微的、如同电路板般的幽蓝纹路，与外面光海的色彩隐隐呼应，仿佛正在被缓慢地“编码”和“改写”！
而沈青右腕的标记，灼热感越来越强，那冰冷的“注视感”再次变得清晰，并且……似乎变得更加“贴近”了。她甚至能隐约“听”到一种单调而宏大的、仿佛机械运行的“嗡嗡”声，从光的深处传来，与标记产生着共鸣。
“它……在召唤我……”沈青抬起头，望向那片光的深处，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阻碍，锁定了一个特定的方向。那是标记感应到的源头，也是这片空间信息同化力场的核心。
顾怀远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看到一片令人眩晕的光怪陆离。但他相信沈青的感应。
“能确定方位吗？”他问。
沈青点了点头，抬起右手指向一个方向。尽管那里看起来与周围没有任何区别。
“引擎还能动。”博士检查着动力系统，“但能源在快速消耗，而且……我们似乎无法突破这片光海的‘粘滞感’，速度很慢。”
“慢也要去。”顾怀远斩钉截铁，“呆在这里只会被同化。去源头，或许能找到答案，或者……破坏它。”
“星梭号”再次发出低沉的轰鸣，拖着缓慢而艰难的步伐，如同逆流而上的小鱼，向着沈青指引的方向，向着那片光的深处，向着那未知的“观测终端”核心，开始了在这异度空间中的，最后一次航程。
而在他们身后，那些分散的“净化派”战舰中，有几艘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动向，也开始调整方向，幽蓝的光芒在光海中明灭不定，如同追逐猎物的幽灵。
（第二百三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