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的余温尚未完全散尽,黎明前最刺骨的寒意已如同无形的针,穿透岩缝,扎进沈青右半身每一寸尚且柔软的肌肤。与这物理上的寒冷相比,更让她灵魂战栗的,是那无休无止、源自规则层面的“裂魂之痛”。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撕裂粘连的伤口;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神经末梢的哀鸣。右半身仿佛被浸泡在无形的酸液中,持续的灼痛与撕裂感让她几乎无法集中精神。
左半身的石壳冰冷而沉默,像一件过于沉重的甲胄,将另一半的痛苦隔绝在外,却也带来了行动上的滞涩与失衡。她靠着岩壁,借助顾怀远削制的木棍,才勉强站稳。脸色苍白如雪,唯有眼底深处那簇不肯熄灭的火焰,证明着“沈青”这个意识依旧在顽强地主宰着这具矛盾的身躯。
顾怀远已经收拾好所有痕迹,将最后一点雪扫入岩缝深处。他看了一眼沈青的状态,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没有多言,只是将水壶和剩余的食物递给她。
“我们必须在天亮前,穿过前方的冰蚀谷。站点的追踪小队配备了热成像和生命场扫描仪,白天的雪原无处遁形。”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在呼啸的风声中几乎难以听清。
沈青点了点头,将冰冷坚硬的食物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吞咽。味同嚼蜡,但这是维持行动的必需燃料。她尝试调动一丝“静默”之力来缓解右半身的痛苦,但心念刚动,那撕裂感便骤然加剧,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锥在体内爆开,让她闷哼一声,险些跪倒在地。
“别轻易动用力量。”顾怀远适时扶住了她的手臂(避开了石化的左臂),声音沉稳,“‘共生’初期的规则反噬最为猛烈,强行驱动只会加剧痛苦,甚至可能导致平衡崩溃。”
沈青咬着牙,点了点头,将那股蠢蠢欲动的冰冷力量重新压回石躯深处。看来,在找到适应的方法之前,这份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力量,反而成了需要小心翼翼避开的陷阱。
他们再次踏入风雪。天色微熹,铅灰色的云层低垂,视野依旧模糊。顾怀远在前引路,步伐比昨日更加谨慎,不时停下观察罗盘和周围地形。沈青跟在他身后,拄着木棍,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右腿如同陷在粘稠的泥沼里,左腿则像一根不断拖拽她的石桩。身体的失衡让她必须耗费更多精力来维持稳定,这进一步加剧了精神上的疲惫和肉体的痛楚。
风雪似乎永无止境。冰冷的雪沫打在脸上,瞬间融化,又立刻冻结成细小的冰棱。右半身的衣物早已湿透,紧贴着皮肤,寒意如同活物般往骨头缝里钻。左半身的石壳则依旧保持着恒定的冰冷,与外界严寒融为一体,甚至表面开始凝结出更厚的白霜。
她感觉自己像一半在油锅里煎熬,一半在冰窟中冻结。
途中,顾怀远再次发现了一处站点搜索队留下的新鲜痕迹——几个被风雪半掩的脚印,以及一处临时架设监测设备留下的浅坑。他脸色凝重,示意沈青加快速度。
冰蚀谷的入口如同一张巨兽咧开的大嘴,两侧是刀削斧劈般的冰崖,谷内弥漫着乳白色的、能见度极低的冰雾。狂风在峡谷中穿行,发出鬼哭般的呼啸。
“跟紧我。”顾怀远回头看了沈青一眼,眼神锐利,“谷内地形复杂,磁场紊乱,跟丢了很难再汇合。”
沈青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冰碴的空气,重重地点了点头。
踏入冰蚀谷,环境瞬间变得更为恶劣。脚下的冰面光滑如镜,布满隐蔽的裂缝。四周的冰雾不仅阻碍视线,似乎还带着某种微弱的能量干扰,让沈青左臂与地脉的连接变得时断时续,更加模糊。右半身的裂魂之痛在这种能量干扰下,似乎也变得更加活跃,像是有无数细小的电弧在体内窜动。
顾怀远凭借着丰富的经验和那个古老的罗盘,在迷宫般的冰塔与裂缝间艰难穿行。他的速度并不快,但每一步都精准地落在相对安全的区域。沈青全力跟上,精神高度集中,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去对抗痛苦、维持平衡、以及紧跟前方那个在冰雾中若隐若现的背影。
有那么几个瞬间,在剧烈的痛苦和极度的疲惫双重冲击下,她的意识甚至产生了短暂的模糊。仿佛看到那玉石骸骨在对自己无声叹息,又仿佛听到“守夜人”冰冷的宣告在耳边回响。放弃吧,融入永恒的寂静,就不再痛苦……
但每当这时,右腕内侧那被深度压制、却依旧存在的“异构标记”,会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完全不同于“静默”之力的、带着某种“疏离感”的冰凉,像是一根细针刺破幻象,让她猛地惊醒。
不能放弃!她还没有找到答案,还没有……再见那些她想见的人一眼。
就在他们即将穿过冰蚀谷最狭窄的一段时,顾怀远猛地停下脚步,举手示意隐蔽!
沈青立刻顺势趴伏在一块巨大的冰棱后面,屏住呼吸,连右半身的剧痛都暂时被警惕压下。
前方冰雾中,隐约传来了对话声和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
“……信号断断续续,这鬼地方的干扰太强了。”
“队长,热成像没有发现,生命场扫描也被严重扭曲。”
“不能大意,目标极其危险,且状态不明。分散搜索,保持通讯,发现异常立刻报告,不准擅自行动!”
是站点的搜索队!他们竟然也进入了冰蚀谷,而且就在前方不远!
沈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现在状态极差,根本无法战斗,甚至连快速逃跑都做不到。
顾怀远伏在她身边,眼神冰冷地观察着前方。他缓缓从腰间抽出了一把造型古朴、毫无反光的匕首,另一只手则握住了那个星纹罗盘,手指在某个隐秘的符文上轻轻摩挲。
时间仿佛凝固。风雪声、搜索队的对话声、仪器嗡鸣声、以及沈青自己压抑的呼吸和心跳声交织在一起。
突然,顾怀远手中的罗盘指针猛地疯狂旋转起来!与此同时,前方冰雾深处,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呼和仪器过载的爆裂声!
“怎么回事?!”
“我的设备失灵了!”
“是强能量干扰!小心!”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顾怀远猛地一拉沈青的手臂(依旧避开了石化的部分),低喝道:“走!”
他选择了一条偏离原定路线、更加陡峭难行的岔路,几乎是拖着沈青向上攀爬!沈青咬紧牙关,石化的左手死死抠进冰壁,右半身则承受着被拖拽带来的、加倍剧烈的撕裂痛楚,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衣。
他们听到身后传来搜索队气急败坏的叫喊和零星的、盲目的枪声,但声音很快被风雪和地形吞没。
不知攀爬了多久,直到彻底听不到身后的动静,两人才在一处相对隐蔽的冰檐下停了下来。沈青几乎虚脱,靠着冰壁滑坐在地,剧烈地喘息着,右半身如同被碾过一般,痛得她眼前发黑。
顾怀远警惕地观察着来路,确认没有追兵跟上,这才松了口气。他看了一眼沈青惨白的脸色和因痛苦而微微颤抖的身体,沉默地取出水壶递给她。
“刚才……是你做的?”沈青接过水壶,声音嘶哑地问。那突如其来的能量干扰和罗盘的异动,绝非偶然。
顾怀远没有否认,只是淡淡道:“罗盘不仅是寻路仪,也是‘牧星人’留下的少数几种能小范围引动地脉扰流的装置之一。代价是,一段时间内,它无法再为我们指引方向。”
沈青看着他那平静无波的脸,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再次救了她,动用了他宝贵的底牌。可他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牧星人”的使命?
“为什么……”她忍不住开口,声音微弱,“为什么一次次帮我?”
顾怀远正准备收起罗盘的动作微微一顿。他抬起头,看向冰檐外依旧弥漫的风雪,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很久以前的某些画面。
“因为……”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风雪声掩盖,“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同样背负着不该由她背负的重担,却始终不肯放弃的人。”
他顿了顿,收回目光,看向沈青,眼神中那惯有的沉静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流淌。
“而且,‘钥匙’不该被如此对待。无论是林明远的‘净化’,还是站点那冰冷的‘观察’,都玷污了‘守护’的本意。”
他的回答依旧带着谜团,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多了一丝……近乎于“人”的温度。
沈青看着他,没有再追问。有些答案,或许需要时间来揭示。
就在这时,她右腕内侧那沉寂的“异构标记”,再次传来了那熟悉的、微弱的“颤动”!
紧接着,那个来自高维的“视线”,仿佛穿透了层层冰壁与风雪,再次“落”在了她的身上!这一次,那“视线”中蕴含的“信息碎片”更加清晰:
“……适应性挣扎……痛苦阈值提升……样本稳定性评估:微弱上升……继续投放微熵流刺激……记录反应……”
微熵流刺激?!
沈青猛地意识到,右半身那仿佛永无止境的裂魂之痛,难道……不仅仅是规则反噬?!还有这部分来自高维“观测者”的“刺激”在里面?!
它们把她当成了实验品,在观察她在痛苦下的反应?!
一股冰寒彻骨的怒意,混合着巨大的荒谬感,瞬间冲淡了身体的剧痛!
她抬起头,望向那被冰雪和阴云笼罩的天空,仿佛要穿透维度,与那无形的“观测者”对视!
顾怀远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和那瞬间迸发的、混合着痛苦与愤怒的气息,眉头紧锁。
“又来了?”
沈青重重地喘息着,将感知到的信息碎片说了出来,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顾怀远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他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它们……在加速你的痛苦……”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为了……数据?”
沈青闭上眼睛,感受着右半身那在“规则反噬”与“微熵流刺激”双重作用下,仿佛永无止境的酷刑。
前有站点追兵,后有高维“观测”。
内有裂魂之痛,外有风雪绝境。
她这条“共生”之路,从一开始,就注定遍布荆棘,且充满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
她缓缓睁开眼,看向顾怀远,眼神中之前的迷茫与脆弱已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坚定所取代。
“走吧。”她撑着木棍,挣扎着站起,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它们想看……那就让它们看个够!”
(第一百九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