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的探照灯光柱如同审判之眼,将沈青牢牢钉在原地,让她无所遁形。黑暗中,她能看到林明远铁青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怒与不甘,苏晴则迅速收敛了狂热,换上了一副惊魂未定的、符合她“医生”身份的担忧表情,只是那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沉重的脚步声迅速逼近,一队穿着纯黑色作战服、装备精良、动作协调如机器人的士兵冲入了顶层空间。他们完全无视了瘫倒的研究员和一片狼藉的设备,迅速控制了所有出入口,并将林明远、苏晴以及其他主要研究人员隔离看管。他们的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超越研究所安保的、冰冷的专业感。
“沈青同志?”一名看似是军官、肩章样式陌生的高大男子走到能量屏障(已失效)前,目光锐利地扫过沈青,尤其是在她左腕那已经黯淡无光的贴片上停留了一瞬,“我们是最高监察委员会直属特别行动队。请配合我们的工作,接受身体检查和情况问询。”
他的语气公事公办,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既没有林明远的冰冷压迫,也没有苏晴的虚伪关切。
最高监察委员会……沈青对这个机构知之甚少,只隐约听说其权限极高,直接对最高层负责,专门处理涉及国家安全和重大机密的特殊事件。他们的介入,意味着研究所的事件已经彻底超出了内部处理的范畴。
沈青点了点头,没有反抗的意图和力气。两名女性队员上前,小心地将虚弱的她搀扶起来,带离了这片如同经历了一场微型末世的空间。经过林明远身边时,她听到他从牙缝里挤出的低语:“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异类……”
沈青没有回应,甚至连目光都没有偏移。此刻的林明远,在她眼中已不再是那个需要全力周旋的对手,而是一个失败者的无能狂怒。
她被带到了研究所内部一个从未对她开放过的区域。这里的装修风格与研究所其他地方的科技感截然不同,更加简洁、厚重,墙壁是深灰色的吸音材料,走廊两侧是紧闭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金属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类似档案馆的、陈旧而肃穆的气息。
她被安置在一个类似高级医疗舱的房间内,但这里的设备显然更加先进,也更具“检查”意味。几名穿着监察委员会制服、表情严谨的医疗人员对她进行了全面的身体检查,过程同样细致甚至苛刻,但比起研究所那种带着探究欲的检查,更多了一种程序化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检查持续了很长时间。沈青疲惫地闭着眼睛,任由各种仪器探针在自己身上运作。她能感觉到,监察委员会的设备对能量残留的探测精度极高,左腕贴片虽然已经失效,但残留的微弱波动以及左臂那细微的石质化特征,很可能已经被记录在案。还有体内那被强行“静默”的标记,以及“净化协议”冲击后留下的能量创伤……所有这些,恐怕都瞒不过这些专业人员的眼睛。
然而,检查结束后,负责的医生只是记录了大量数据,并未对她做出任何诊断或评价,只是公式化地告知她需要静养观察。
随后,她被转移到了一间陈设简单却齐全的隔离房间。房间内有独立的卫浴,有提供基本生活保障的设施,但没有窗户,也没有任何可以与外界联系的设备。门是厚重的合金材质,从外部锁闭。
彻底的软禁,但环境比研究所的医疗中心似乎……更“规范”一些?少了几分那种无处不在的、被当成实验品的窥探感。
接下来的两天,沈青在绝对的安静中度过。每天有固定的时间送餐,餐食标准很高;有定时的身体复查,但医疗人员从不与她交流;房间内的灯光模拟着自然的昼夜交替。她像一件被暂时封存的、等待处理的“证物”,与外界彻底隔绝。
这种未知的等待,某种程度上比面对林明远的杀局更加煎熬。监察委员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们是来清算研究所的违规操作,还是连同她这个“异常”一起处理?顾怀远和杨振华现在怎么样了?苏晴和林明远又会面临什么?
无数个问题在她脑海中盘旋,却找不到任何答案。她只能利用这难得的、相对安全的时间,努力恢复身体,同时更加专注地去体会左臂那被“静默”之力渗透后的状态。
石化进程确实被贴片和那次爆发强行中止了,但左臂的异样感依旧存在。那种冰冷、沉重、与大地脉络隐隐共鸣的感觉,已经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无法剥离。她尝试着像在“净化协议”中那样,主动去沟通这股力量,但毫无反应。那次的“融入”更像是一种在生死关头被“许可”的特例,而非她真正掌握了这种力量。
第三天下午,隔离房间的门第一次在非送餐时间被打开。
进来的是一名穿着监察委员会深色制服、年纪约莫五十岁上下、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如鹰隼的男子。他手中拿着一个薄薄的电子档案板,身后跟着两名如同雕塑般的警卫。
“沈青同志,我是监察委员会特派员,陈恪。”男子在沈青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将档案板放在桌上,声音平稳而富有穿透力,“现在,我需要就第七研究所近期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向你进行正式问询。请你如实回答所有问题。”
终于来了。
沈青坐直身体,点了点头:“我明白,陈特派员。”
问询开始了。陈恪的问题极其精准且富有层次,从她在404厂的经历开始,到被调入第七研究所的原因,接受的各种测试评估,与林明远、苏晴、杨振华、顾怀远等人的接触,以及最后“潜能激发”和“净化协议”的详细过程。他不仅询问事件本身,更注重细节、时间节点以及她个人的主观感受和判断。
沈青的回答依旧谨慎。她隐去了关于“牧星人”、“静默箴言”、“钥匙”、“标记”等核心秘密,将自己定位为一个被动卷入高层级机密事件、自身具备某些无法解释的“特质”、并在求生本能下做出反应的普通技术人员。她强调了林明远的激进与不择手段,也提到了苏晴那充满研究狂热的“交易”,但对于顾怀远,她只是客观陈述了接触事实,并未透露他可能的身份和那枚贴片的具体来源。
陈恪静静地听着,不时在档案板上记录,偶尔会打断她,就某个细节反复追问,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看穿人心。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倾向性,既不质疑她的说法,也不表示认同。
当问询进行到“净化协议”最后时刻,那股摧毁协议的地脉能量时,陈恪停了下来,目光如炬地盯着沈青:“根据我们的技术分析,最后时刻爆发的能量,其频谱特征与任何已知的科技造物或人体潜能都不相符,更接近于……某种自然伟力,或者说,星球本身的力量。你能解释这是如何发生的吗?”
最关键的问题来了。
沈青沉默了几秒,抬起头,眼神坦然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与后怕:“我……我不知道。当时我只感觉到极致的痛苦和毁灭,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抓住任何能救命的东西……然后,就好像……好像整个大地都在震动,有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从脚底涌上来……再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将一切都推给了无法解释的“意外”和濒死时的幻觉,这是最安全,也最符合她“普通技术人员”身份的说法。
陈恪深深地看着她,似乎在评估她话语的真实性。房间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只有电子档案板散热风扇轻微的嗡鸣。
良久,陈恪才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第七研究所所长林明远,越权启动高危实验协议,造成重大设备损毁及潜在安全风险,已被免职并接受进一步调查。高级研究员苏晴,违反科研伦理,行为失当,调离原岗位。研究所内部管理混乱、项目监管严重缺失等问题,委员会将进行彻底整顿。”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聚焦在沈青身上:“至于你,沈青同志。你的情况……非常特殊。你身上存在的未知能量印记、特殊的生物场反应,以及这次事件中表现出的……‘异常关联性’,都意味着你无法再回归普通生活。”
沈青的心提了起来。最终的判决要来了吗?
“但是,”陈恪话锋一转,“基于你在404厂事件中的贡献,以及此次事件中你更多是作为受害者而非主动引发危机的因素,委员会决定,不对你进行强制性‘收容’或‘处理’。”
沈青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你将暂时由监察委员会接管,进行为期六个月的‘保护性观察与评估’。”陈恪继续说道,“在此期间,你需要配合我们的专家团队,对你的身体状况和‘特质’进行更深入、更系统、也更……安全的研究。同时,委员会也需要你,作为关键证人,协助厘清第七研究所及相关人员的问题。”
保护性观察与评估……听起来比研究所的“研究”似乎多了一层官方的、相对规范的色彩。但这依然意味着失去自由,意味着她将继续作为一个“样本”存在。
“观察评估期结束后呢?”沈青忍不住问道。
“那将取决于评估结果,以及你在此期间的表现和合作态度。”陈恪的回答滴水不漏,“委员会的原则是,在确保绝对安全和控制风险的前提下,审慎对待一切非常规现象和个体。”
他没有给出任何承诺,但至少,她暂时没有了生命危险,并且获得了一个相对“正规”的身份——被监察委员会接管的证人兼特殊研究对象。
“我……需要做什么?”沈青问。
“首先,安心休养,恢复身体。后续的安排,会有人通知你。”陈恪站起身,结束了这次问询,“记住,沈青同志,配合与坦诚,是你目前最好的选择。”
他带着警卫离开了房间,厚重的合金门再次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
沈青独自坐在房间里,消化着刚才的信息。
林明远倒台,苏晴被调离,研究所被整顿……这些变化来得太快。监察委员会的介入,像是一双无形的大手,强行按下了暂停键,将原本失控的局势纳入了某种她尚无法理解的轨道。
保护性观察……这或许是她从研究所这个泥潭中脱身的第一步,但也可能是踏入一个更大、更复杂的棋局的开始。
顾怀远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他的“安排”是否与监察委员会的介入有关?那枚关键的贴片,又来自何处?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左臂,感受着那深藏于血肉之下的、冰冷的寂静。
风暴似乎暂时平息了。
但她知道,围绕着她身上的秘密,无声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而这一次,对弈的双方,将更加庞大,也更加莫测。
(第一百八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