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将第七研究所彻底浸透。乳白色的小楼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窗口零星亮着的灯火，像是一只只窥探外界的、疲惫的眼睛。沈青房间的灯早已熄灭，她合衣躺在床上，呼吸平稳，仿佛已然熟睡，但每一根神经都如同拉满的弓弦，敏锐地捕捉着走廊外偶尔响起的、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和远处设备低沉的嗡鸣。
手腕内侧那短暂的刺痛与平板电脑诡异的反应，绝非偶然。“启明”项目，b7区……这两个关键词如同烙印，深深灼刻在她的脑海里。研究所果然在暗中进行着与“标记”相关的探测，甚至可能……是某种形式的“召唤”或“激活”。而她，就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信标，正不由自主地被牵引向那个未知的“灯塔”。
必须尽快联系杨振华！他显然知道得更多，甚至可能接触过“溯源协议”的核心数据。但在研究所严密的监控下，如何与他进行不被察觉的、深入的交流？
机会在第二天下午悄然而至。
一场突如其来的、覆盖整个研究所区域的强电磁干扰演练打乱了所有既定日程。为了模拟极端情况，内部通讯和部分非核心区域的监控系统被暂时屏蔽。演练持续两个小时。
这是一个短暂而宝贵的窗口。
沈青凭借记忆，快速走向位于c区边缘的技术资料阅览室。那里位置相对偏僻，平时人流量小，且在演练期间，很可能处于监控盲区或者低优先级区域。她推测，如果杨振华同样在寻找机会，那里可能会是一个选择。
果不其然，当她推开阅览室厚重的隔音门时，空旷的大厅里，只有杨振华一人坐在最靠里的角落，面前摊开一本厚重的、封面没有任何标识的皮质笔记本，正对着一个老式的、不带任何智能系统的录音笔，低声记录着什么。看到沈青进来，他眼中闪过一丝预料之中的光芒，随即又迅速低下头，仿佛全身心沉浸在工作中。
沈青不动声色地走到与他相隔两个座位的位置坐下，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关于信号基础理论的书籍，摊开，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
阅览室内寂静无声，只有窗外演练警报的余韵和远处备用发电机的轰鸣隐隐传来。
“演练是机会，但这里也不绝对安全。”杨振华的声音极低，如同耳语，却清晰地透过寂静传来。他没有抬头，手指依旧在笔记本上写画，仿佛在记录灵感。“声波探测和热能感应只是基础。”
沈青心领神会，同样低着头，目光落在书页上，嘴唇微动：“‘启明’是什么？在b7区？”
杨振华写字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你果然……还是触及到了。”他声音更沉，“‘启明’，官方立项名称是‘高维能量溯源与定位系统预研’。但它的核心设计理念，源自一份‘破壁会’泄露、后被研究所截获的……古代星图数据碎片。那碎片里，提到了‘灯塔’的概念。”
星图数据碎片！沈青心中一凛，这与她在意识洪流中见过的星图碎片对上了！
“它的作用？”
“理论上，是探测、锁定并尝试解析宇宙中某些特定的、非常规的能量源，比如……你曾经接触过的那种。”杨振华隐晦地指了指沈青的手臂方向，“但根据我接触到的底层架构代码片段来看，它的功能更偏向‘激活’和‘引导’，而非单纯的探测。更像是一个……主动发出信号的灯塔，而非被动接收的回声仪。”
激活与引导！这与“标记”的定位唤醒功能何其契合！
“研究所知道‘标记’的存在吗？”沈青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高层肯定知道‘溯源协议’和‘标记’的理论。”杨振华语速加快，“但他们未必知道具体的承载者是谁。之前的各种测试，包括那些模拟能量信号，很可能就是在进行大面积筛查和确认。而你……”他终于抬起眼皮，快速瞥了沈青一眼，“你的到来，以及你在404厂的经历，让你成为了重点怀疑对象。苏晴和林明远，他们代表的派系，对‘钥匙’和‘标记’的兴趣……极其浓厚。”
“他们想做什么？”
“不清楚。可能是想通过‘标记’反向追踪‘污染源’，可能是想利用‘钥匙’的残存特性做文章，甚至……”杨振华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寒意，“可能想复制或者……掌控这种力量。‘破壁会’想要释放‘监牢’里的东西，而研究所里的一些人，想的或许是……如何将那力量据为己有。”
掌控“Ω”污染的力量？这群疯子！难道他们忘了远古文明的教训吗？！
“我必须知道如何屏蔽或者去除这个‘标记’！”沈青的语气带上了急切。
“很难。”杨振华摇头，“‘溯源协议’是伴随‘Ω’核心的规则级造物，近乎因果律。除非彻底湮灭其源头，或者……拥有更高层级的权限进行覆盖。”他顿了顿，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我在那份古老数据碎片里，看到过一个名词，与‘溯源’相对的，叫做‘静默箴言’。但那只是一个名词，具体是什么，如何实现，没有任何记载。”
“静默箴言……”沈青默念着这个名字，仿佛抓住了一根虚无的稻草。
“b7区戒备森严，是研究所核心中的核心，拥有独立的能源和防御系统。没有授权，根本不可能靠近。”杨振华警告道，“而且，我怀疑‘启明’系统可能已经处于低功率运行状态。如果你的‘标记’真的被激活，靠近那里无异于自投罗网。”
就在这时，阅览室的门把手传来轻微的转动声！
两人瞬间噤声，同时低下头，全身心投入到面前的书籍和笔记中，仿佛从未有过交流。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图书管理员，一位头发花白、步履蹒跚的老人。他浑浊的目光扫过空旷的阅览室，在沈青和杨振华身上停留片刻，没有说话，只是慢悠悠地走到报刊架前，整理着散乱的报纸。
演练的警报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内部通讯系统恢复的提示音在走廊外清脆地响起。
窗口期结束了。
杨振华合上笔记本，收起录音笔，站起身，如同一个刚刚完成工作的普通研究员，面无表情地朝门外走去。经过沈青身边时，他用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将一张折叠成指甲盖大小的纸条，滑到了沈青摊开的书页夹缝中。
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阅览室。
沈青强压住立刻查看纸条的冲动，又静坐了几分钟，才慢条斯理地合上书，将那张小纸条紧紧攥在手心，起身离开。
回到宿舍，反锁房门，拉上窗帘。沈青才摊开手心，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纸条展开。
上面只有一行用极细的笔写下的、如同电路图般简洁的符号和数字：
“夜 03:00 | c-4管线 | 废弃节点 γ”
下面还有一个极其抽象的、如同三片雪花环绕一个点的简笔画。
时间是凌晨三点，地点是c区第4号管道线路，一个名为“γ”的废弃节点。而那个简笔画……沈青想起来了，正是她在404厂那张老旧管网图上看到的、与内部通讯平板里那个波浪线符号风格一致的标记！
杨振华果然知道更多！他甚至掌握着研究所地下管网系统中，可能连管理层都早已遗忘的、属于“牧星人”时代遗留的隐秘节点！
这是一个新的机会，也可能是一个更深的陷阱。
去，还是不去？
沈青看着纸条上那行冰冷的指令，目光最终落在那抽象的雪花标记上。
这或许是黑暗中，唯一指向“静默”的微光。
她没有选择。
将纸条凑近水龙头，看着字迹在水流下模糊、溶解、最终消失无踪。她抬起头，看向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坚定。
今夜，她要去赴一个关乎命运的幽会。
与秘密，与危险，也与那渺茫的希望。
（第一百七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