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载时钟跳到了12:23，导航显示距离荔城还有87公里。
十月的阳光像融化的琥珀般流淌在花岗岩路面上，宾利慕尚缓缓停在镀金闸机前。鸠鶄从浅眠中醒来，睫毛在脸颊投下的阴影随着抬眼的动作轻轻颤动。她按下车窗，智能识别系统立即响起机械女声：尊贵业主，欢迎回家。
比预计晚了二十分钟。驾驶座的小五瞥了眼车载时钟，方向盘上的指节微微发白，要开进地库吗？
鸠鶄解开安全带，皮质坐垫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我先上去。
后座的历臣舟合上笔记本电脑，冷光在他镜片上倏然熄灭：我们在这里等。
你们去红油记等我，总不能让你们饿着干等。我吃完直接过去找你们。
历臣舟的目光在她绷紧的指节上停留了两秒：
后视镜里，小五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镜面玻璃的电梯厅才开口：舟哥，其实鸠小姐她...
左转第三个红绿灯。历臣舟升起车窗，将十月的风与未竟的话语一同关在窗外。
指纹锁的解锁声在寂静的玄关显得格外刺耳。鸠鶄推开门时，鞋柜上多出的男士牛津鞋让她指尖一颤，羊绒披肩从肩头滑落也浑然不觉。
客厅水晶吊灯的光晕里，陌生男士正起身整理西装下摆。鸠鶄在0.3秒内完成了对局面的判断——父母脸上过热的笑容，餐桌上多出的四副碗筷，以及母亲手中那杯刻意递到她面前的、加了柠檬片的乌龙茶（她很少喝茶）。
有客人啊？她的声音像被空调吹了二十六个小时的橘子皮，干涩但保持完整形状。
回来啦？母亲快步上前接住她滑落的披肩，指甲在Vipere布料上掐出月牙痕，这是代科长，你们加过联系方式的。耳语带着烫发药水的气息灌进耳蜗，省厅最年轻的副处，你给我好好说话。
鸠鶄看着茶几上那盘被摆成心形的阳光玫瑰葡萄（她过敏的水果），突然对玄关镜里的自己笑了笑。镜中人的唇膏是两个小时前在车里补的口红，此刻像道结痂的伤口。
水晶吊灯在骨瓷餐盘上折射出刺眼的光斑。鸠鶄捏着鎏金筷子的指节微微发白，筷尖在松露焗龙虾上划出第三道无意义的刻痕。
闺女好不容易回来一次。父亲用公筷将最大块的东星斑夹到客人碗里，小代特意空着肚子等你。
鸠鶄咽下一勺冷掉的竹荪汤，喉间泛起海藻般的腥涩。
母亲突然用筷子敲了敲她碗沿：她那个工作啊——指甲上未剥落的碎钻在灯光下晃出细碎的嘲讽，赚得再多也比不上你们体制内的金饭碗。银匙碰撞间抛出精心准备的饵料，等结了婚肯定让她辞职。
工作不分贵贱。被称作小代的男人舀了勺官燕到自己碟中，勺底刮过瓷面的声音像指甲划过黑板，不过婚后确实需要有人主内。他忽然抬眼，对了，你那个叫187心电图的cp账号...
父亲的红酒杯重重磕在大理石转盘上：那都是公司营销！我家闺女连男同事微信都不加！
对的对的，母亲急忙夹来鸠鶄过敏的芒果糯米饭，从小到大门禁都是八点。
鸠鶄注视着芒果上蠕动的椰浆，另一边餐边柜的玻璃倒影里，她看见自己在笑——那种经纪公司培训过的，唇角弧度精确到毫米的营业性微笑。
鎏金筷子在鸠鶄手中地折断，尖锐的断裂声让水晶吊灯都晃了晃。她将半截筷子掷在转盘上，骨瓷碗里没吃完的东星斑被震得翻了个身。
结婚？她突然笑出声，腕间的cELEStIAL手表在灯光下划出一道冷弧，代科长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男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比他盘里的官燕还白：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鸠鶄用纸巾慢条斯理擦着指尖沾到的龙虾酱，您这套吃软饭的算盘，打得比我经纪人谈代言合同时敲计算器的动静还响。她突然倾身向前，香水尾调里的广藿香混着火药味扑向对面，需要我提醒您都给我发过什么样的信息吗？
鶄鶄！母亲打翻的参汤在桌布上洇出褐色地图，你疯了？
鸠鶄抚过发烫的脸颊，那里还留着母亲刚才扇过来的掌印。她转向目瞪口呆的父母：二老现在能认出正品了？踢了踢地上印着Vipere的礼品袋，这包走线歪得都能当心电图了。突然抓起那盘芒果糯米饭砸向墙面，就像你们永远分不清什么是为我好，什么是把女儿当期货！
水晶吊灯的光线在鸠鶄左脸的掌印上镀了层碎玻璃似的反光。她看着那个印着Vipere的礼品袋被粗暴拽走，劣质五金在玄关大理石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代科长慢走。父亲追到电梯口的脚步比女儿挨打时快三倍，驼绒家居服下摆扫倒了鸠鶄去年送的鎏金玄关摆件，改天叔叔再...
电梯门闭合的机械声截断了未完的客套。鸠鶄弯腰捡起倒下的摆件，底座上福寿安康的刻痕里积了层薄灰。
我也走了。她声音轻得像摆件扬起的金粉。
母亲突然抓住她手腕，美甲上的水钻陷进cELEStIAL表带缝隙：你非要毁了自己才甘心？知道我们多不容易才...
鸠鶄抽手的动作让表扣弹开，白金链条在空中划出抛物线，最终滚落到那双被遗弃的男士牛津鞋旁边。她盯着鞋尖上一点泥渍——来自这个号称入户必须换鞋的豪宅小区花园。
你走什么？鸠妈妈的声音带着哭腔，这房子是你买的，我们不该不经你同意就把外人带进家，是我们的问题，你有什么错啊？这房子是你的，你要回来就回来，要离开就离开，我们可不敢高攀你。
鸠鶄看着母亲，眼神里带着疲惫和无奈：我已经说过很多次让你们不要说这话了，这房子是买给你们的，就属于你们。还有，我也干不出赶亲生父母出家门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