垓下旷野的雪被层层叠叠的鲜血浸成暗红，黏稠得像腊月里凝固的胭脂，一脚踩下便陷出半尺深的血坑，拔出时带着“咕叽”的黏腻声响，连带着扯起些破碎的衣物纤维与冻土，冻土下还嵌着前日激战遗留的断箭残戈。乌骓马的铁蹄裹着半寸厚的冰霜，每一次落下都重重踏碎半尺冰层，蹄铁与冰面碰撞迸发的火星如碎星飞溅，混着滚烫的血珠劈头盖脸溅在项羽的青铜甲胄上——这副甲胄曾随他征战八载，肩甲处还留着章邯部将的斧痕，此刻血珠触甲即凝，结成细碎的冰碴，顺着甲片缝隙往下滑，在腰间积成一小堆，随着马身颠簸簌簌掉落，砸在雪地中发出细碎的声响。对面汉军阵中，清一色玄铁铠列成密不透风的方阵，甲叶相撞声整齐如雷，震得远处积雪簌簌下滑。前排士兵手持丈二长戟，戟尖斜指如林，戟刃经寒铁淬炼，映着雪地寒光泛着慑人冷意；后排弓箭手肩挎满装狼牙箭的牛皮箭壶，壶口系着玄色绒绳，弓弦已拉至满圆，黑沉沉的箭簇蘸过防冻油脂，正对着楚军方向，箭尖所指之处，楚军士兵的影子都在微微发颤。他手中的天龙破城剑早已染得赤红发黑，剑刃豁口处卡着敌军的甲片碎屑与毛发，剑格处雕刻的龙纹被血污糊住，只剩狰狞轮廓，劈落时带起的呼啸风声里，都裹着虞姬发间的兰草余韵——那朵藏在贴身处的干花，是昨夜诀别时他从她鬓边取下的，花瓣边缘虽已发脆，却被体温烘得带着几分暖意，清雅香气混着血腥，成了这九死一生里唯一的温存。“跟紧本王！向东南左翼突围！”项羽的嘶吼如惊雷炸响，穿透漫天厮杀声与兵器碰撞声，剑锋直指汉军阵形最薄弱处——那里是韩信布防的缝隙，鹿角桩虽稀疏，却仍有两队持盾兵交叉护卫，盾面绘着狰狞兽面，弓箭手虽不及别处密集，箭壶里也还剩大半箭枝，弓臂上刻着的“汉”字清晰可见。正是虞姬布条上用炭笔圈出的“生门”，墨迹旁还特意画了个小箭头，标注着“此处箭少，盾兵轮岗间隙可冲”，字迹带着女子的细腻，却透着决绝。话音未落，他已催动乌骓马，马腹发力如张满的铁弓，肌肉贲张间将马鞍勒出深陷的痕迹，剑刃斜劈如惊雷贯耳，将一名迎面扑来的汉兵连人带甲劈成两半——那汉兵的玄铁铠本是坚不可摧，却被天龙破城剑的锐气硬生生劈裂，鲜血混着温热的内脏喷溅在他脸上，顺着下颌线往下淌，温热的触感让他眼中杀意更炽，抬手狠狠抹了把脸，指缝间的血珠滴落在雪地上，砸开细小的血花，瞬间又被寒风冻成暗红的冰粒。身后汉军长戟阵已缓缓推进，戟尖寒光连成一片，如潮水般压来，阵中还传来校尉沉稳的号令：“举戟！齐步！逼上去！”
八百江东子弟如离弦之箭紧随其后，队列虽在激战中略有散乱，却始终以项羽为核心收缩成尖锐的锥形阵，像一把要撕开夜幕的利刃，阵尖每前推一寸，都要踏着同伴与敌人的尸身。陈阿公将儿子陈柱的断箭死死咬在口中，箭杆被牙齿硌出深深的齿痕，牙龈渗血，铁锈味混着血腥味咽进喉咙，烧得食道发疼，这断箭是去年彭城之战后，他从尸堆里扒出来的，箭杆上还留着他亲手刻的“柱儿”二字。他双手紧握那杆用了五年的枣木长矛——矛杆被掌心的老茧磨得油亮，木纹里嵌着经年的血渍，早已发黑，矛尖磨得雪亮，泛着森寒杀意，矛尾还绑着儿子生前的护腕。他枯瘦的手臂青筋暴起如虬龙缠绕，每一次刺出都拼尽全身力气，腰腹间旧伤因发力而撕裂般疼痛，伤口处的布条早已浸透鲜血，冻成硬邦邦的壳，却浑然不顾。矛尖精准穿透一名汉军校尉咽喉时，“噗”的一声闷响，热血喷了他满脸，顺着皱纹沟壑往下淌，糊住了眼睛，他抬手抹了把，指缝间的血污让视线愈发赤红，却依旧死死盯着前方。恍惚间瞥见对方甲胄上的黄铜兽扣——与当年儿子陈柱从军时领到的一模一样，连扣鼻上的卷云纹路都分毫不差，那是他亲手为儿子系上的甲扣，此刻却成了催命的符记，喉头一紧，嘶吼声愈发凄厉：“杀！为王妃报仇！为柱儿报仇！”话音未落，他旋身避开身后砍来的弯刀，刀风擦着头皮掠过，削落几缕花白头发，在空中打着旋落在雪地上，与血污混在一起。长矛回抽时带起一串血珠，如红线般在空中划过，又精准刺穿另一名汉军的小腹——那汉兵刚要拉弓射向阵后的伤兵，便被陈阿公从斜刺里偷袭得手，对方惨叫着弯腰，双手死死攥着矛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陈阿公抬脚狠狠踹在对方胸口，只听“咔嚓”一声肋骨断裂声，对方软倒在地，矛杆上还挂着些内脏碎末，在寒风中微微颤动。阿武单腿点地跳跃着冲锋，断腿的麻布绷带早已被血浸透，冻成硬邦邦的壳，每一次落地都疼得他额头冷汗直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腮帮子鼓得老高，却用长矛撑着身体一次次跃起，矛杆上的三道裂痕是前日激战留下的，与他骨节处的青紫相映，活脱脱一尊浴血的金刚。他瞅准空隙，双腿发力猛地跳起，长矛如毒龙出洞，狠狠扎进一名骑兵的马眼——那马是北地良马，本是反应迅捷，却被阵前的厮杀搅乱了心神，惨叫着人立而起，前蹄疯狂刨动，将骑手甩落在地，脑壳撞在冰面上发出“咚”的脆响，红的白的溅了一地。还未等对方挣扎，阿武已落地补上一矛，矛尖从骑手咽喉透入，带着血沫拔出，动作干脆利落，矛尖上的血滴甩落在雪地上，如红梅绽放。李三左手的藤牌被汉军的环首刀砍出三道深痕，木茬外翻如獠牙，边缘还嵌着几缕刀上的铁锈，右手的环首砍刀也卷了刃，刃口崩出几个小豁口，却始终像铁塔般护在张五身侧。张五左臂中了一箭，箭簇深嵌骨缝，箭羽还在微微颤动，那箭杆上刻着“灌婴部”的小字，是汉军突骑营的制式箭矢。他咬着牙将箭杆折断，断口处的木屑混着血沫涌出，无力握兵器，便从腰间解下短斧递给李三，斧柄上还缠着他妻子绣的红布条，针脚细密的“平安”二字已被血污模糊。两人背靠背劈开一条血路，李三每砍倒一人，张五便用肩膀狠狠顶开扑来的敌兵，后背被敌兵的刀划得鲜血淋漓，伤口在寒风中冻得发僵，像贴了块冰，却浑然不觉。李三腰间那枚铁锁雏形在颠簸中撞出细碎声响，那是王妃上月见他妻子怀有身孕，特意找营中老铁匠要的废铁，笑着说“打个长命锁，沾沾喜气”，当时还亲手帮他磨了磨锁边，指尖的温度仿佛还留在铁锁上。此刻铁锁的棱角硌得他掌心生疼，却也成了支撑他的念想——活着回去，给孩子戴上这把锁，告诉孩子王妃的恩情。一名汉军持盾逼近，盾面撞得李三踉跄后退，张五见状，猛地扑上去抱住对方的腿，将人掀翻在地，李三趁机一刀劈下，了结了对方性命，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决绝，又并肩冲向敌阵。
汉军箭雨骤至，“咻咻”声密如急雨穿林，箭簇带着尖啸扎进冻土，溅起的冰屑混着血珠乱飞，打在楚军甲胄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这并非散乱射击，而是前排盾兵蹲下组成密不透风的盾墙，盾与盾之间用铁钩相连，缝隙处还塞着麻布防寒，后排弓箭手呈三列轮射，第一列射完躬身装箭，箭囊里的狼牙箭排列整齐，取箭、搭弦、拉弓一气呵成；第二列即刻补射，箭簇在空中连成一道道黑色弧线，精准覆盖楚军阵形，连锥形阵的缝隙都不肯放过；第三列则负责校准角度，专射阵中的马匹与旗手。项羽余光瞥见身侧的阿豆——这孩子前日还在帐外偷学握剑，指节磨得通红，被虞姬看见后，还亲手帮他缠了布条，此刻粗布甲胄歪斜挂着，甲绳断了一根，松垮地搭在肩上，短剑在手里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剑刃上还留着练剑时的豁口。“低头！”项羽暴喝着侧身，后背甲胄“铛”地脆响，一支狼牙箭擦肩钉入冰层，箭羽嗡嗡震颤，箭杆上刻着“汉”字，箭簇淬过寒铁，泛着森冷光泽，箭尾还系着细小的麻绳，显然是为了增加飞行稳定性。阿豆惊得一缩，胸前布囊崩裂，半块麦饼滚落在雪地里，沾了泥污与血点——那是虞姬昨夜塞给他的，当时王妃的指尖还带着暖炉的温度，轻声说“孩子，吃饱了好活着回江东”，他想也没想就扑跪下去，冻土磕得膝盖生疼，冻僵的手指死死抠住麦饼，指甲缝里嵌进了泥雪，身后一名汉军已举刀劈来——那汉兵手持环首刀，刀鞘嵌着铜饰，甲胄边缘鎏金，胸前还挂着记功的铜牌，显然是名伍长，刀风带着凛冽的寒气，直劈阿豆后颈！“小心！”项羽剑风扫过，那汉兵惨叫着断臂落地，断臂上的铜牌“当啷”掉在雪地里，阿豆却被喷溅的血浇了满脸，刺鼻的腥味让他胃里翻涌，忍不住干呕起来，却死死把麦饼揣进怀里——这是王妃的念想，不能丢，丢了就对不起王妃的嘱托！“咬碎它！握稳剑！”项羽的吼声震得他耳膜发疼，阿豆狠狠咬下一大口麦饼，干硬的饼渣呛得他剧烈咳嗽，眼泪都咳了出来，却也激出了骨子里的狠劲。他想起临行前娘塞给他的平安符，符纸已被汗水浸软，贴在胸口发烫；想起王妃说“江东的孩子都有骨气，不能给江东丢脸”，突然攥紧短剑，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趁一名汉军俯身捡掉落的弓箭，猛地扑上去，剑尖从对方腰甲缝隙捅入——那里是玄铁铠的薄弱处，他曾听老兵说过！汉兵闷哼着转身，大手如铁钳般攥住他的手腕，骨头都要被捏碎，阿豆疼得眼泪直流，却张嘴狠狠咬住对方手背，牙齿嵌进皮肉，尝到了咸涩的血味，用尽全身力气把剑往里送，剑身都被血染红！“好小子！”项羽见状，剑刃斜挑，削断那汉兵的脖颈，鲜血喷了阿豆一脸，阿豆失力倒地，却死死攥着染血的短剑，大口喘着气——他杀人了，为了活着，为了王妃的话，为了江东！未及喘息，三名汉军结成刀盾阵已罩向项羽，刀光如练晃得人睁不开眼，盾兵在前格挡，盾面稳稳接住项羽的剑劈，发出“铛”的巨响，两名刀兵趁机从两侧迂回，刀锋直逼项羽腰侧与马腹，战术娴熟至极，显然是久经训练的精锐。项羽左脚点地跃起，身形如雄鹰展翅，剑扫断左兵手腕，手腕上的刀“哐当”落地；旋身时剑刃已刺穿中兵胸膛，顺势搅了搅，带出滚烫的鲜血；落地瞬间剑柄砸晕右兵，整套动作快如闪电，落地时肩胛旧伤因发力过猛而撕裂，疼得他闷哼一声，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混着血污流进眼里，视线愈发赤红。阿豆见状，突然抓起地上的断箭，箭尖磨得锋利，他用尽全身力气掷向冲来的第四名汉兵，箭簇擦着对方脸颊飞过，在脸上划出一道血痕，虽未中要害，却让那汉兵下意识躲闪，为项羽争取了喘息之机。“走！”项羽提剑开路，剑刃劈开迎面而来的箭雨，阿豆攥着短剑紧跟，稚嫩的脸上满是血污与泥雪，眼神却亮得惊人——他不再是那个怕疼的新兵，是要护着大王回江东的江东儿郎，是能为大王挡刀的战士！
厮杀间，乌骓马突然前蹄扬起，人立而起，两只铁蹄带着千钧之力重重踏碎一名汉军的头颅，红白之物溅在马腹的雪白鬃毛上，格外刺目，马鼻喷出的白气中都混着血腥，喷在雪地上留下一个个圆坑。项羽低头望去，马腹左侧中了一支透甲箭，箭杆上系着灌婴部的玄色绸带——那是汉军精锐“突骑营”的标识，此营士兵皆配双层玄铁铠，外层甲片厚达半寸，内层缀着细密的铁环，手持加长版亮银枪，枪尖带着倒钩，中者非死即残，坐骑都是北地良马，速度与耐力远超普通骑兵，是韩信手中的王牌。箭簇深嵌马腹，箭杆被马血浸红，鲜血顺着箭杆汩汩涌出，浸湿了马腹的鬃毛，在雪地里拖出一道暗红的痕迹，雪地上的血痕很快又被后续的马蹄踏碎。乌骓马却似不知疼痛，鼻孔喷出两道粗壮的白气，长嘶一声如龙吟九天，震得周围汉军耳膜发疼，四蹄翻飞间速度竟比先前更疾，驮着他冲过一道冰封的浅滩——这浅滩是虞姬昨夜特意在布条上标注的，说“此处冰厚，可过马”。滩水刺骨如刀割，没过马膝，冰层下的水流湍急，马蹄踏破薄冰，溅起的冰水浇在项羽脸上，冻得他脸颊发麻，牙齿都忍不住打颤，却猛然想起荥阳之战那个雪夜，也是这匹马驮着受了箭伤的自己冲出重围，虞姬在马后持剑断后，青色裙裾被冰水打湿，冻得嘴唇发紫如深秋桑葚，却还回头笑着喊“大王快走，妾随后就到”，那笑容比雪地寒梅更艳，却带着决绝的温柔，如今想来，那笑容里藏着多少不舍与决绝。此时身后突骑营已排成楔形阵追来，阵尖是灌婴亲自率领的亲卫，枪尖如刺猬般密集，闪烁着寒芒，马蹄踏碎薄冰的声响越来越近，“嘚嘚嘚”的声音如催命鼓点。营中士兵还带着号角手，“呜呜”的号角声此起彼伏，显然在召唤周边汉军合围，远处已能看到汉军步兵方阵的旗帜，连绵数里，如黑色的浪潮般涌来。项羽抬手摸了摸胸口，布条与银簪都还在，布条被血渍浸得有些发皱，却依旧能摸到虞姬绣的兰草纹路；银簪的桃花簪头沾着血污，却依旧透着温润光泽，那是他在江东时，用缴获的银锭请老铁匠打了三天三夜才成的，簪头的桃花瓣，还是他亲手画的样子，每一片花瓣都透着细致。当年他亲手为她插在鬓边时，她笑靥如花，说“大王画的桃花，比真的还艳，等回了江东，咱们再种一片桃林”，如今桃林未种，人已阴阳两隔。唯有怀中的兰草花，还留着她的清雅气息，提醒着他昨夜的诀别，提醒着他肩上的责任。他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剑刃上的寒光愈发凛冽，眼神中的决绝如寒潭结冰，他必须活着，带着江东子弟活着回去，才能对得起虞姬的牺牲，对得起弟兄们的追随！
“项羽休走！留下项上首级！赏千金！封万户侯！”一声暴喝从斜刺里传来，灌婴亲率数千骑兵追至，马蹄声如惊雷滚滚，震得冻土都在微微颤动，地面上的血冰被踏得粉碎，溅起无数细小的冰粒。他身披三重玄铁铠，外层甲片鎏金，绘着日月星辰纹样，胸前护心镜更是用精铁锻造，中间镶嵌着一块鸽血红宝石，映着雪地寒光，泛着妖异色泽；手持丈八亮银枪，枪杆缠着防滑的鲨鱼皮，握处被磨得油亮，枪尖经过特殊淬火，呈暗黑色，泛着慑人的冷芒，据说已饮过百人的血；坐骑是匹通体乌黑的汗血宝马，马鬃修剪得整齐，马鞍旁挂着装满短戟的皮囊，皮囊上绣着“突骑营”三字，显然是久经沙场的猛将，马眼上还罩着铁制眼罩，只露一道缝隙，以防乱箭伤眼。身后骑兵队列整齐如刀切，前排是持盾骑兵，盾面绘着“汉”字与展翅雄鹰，盾心镶嵌着铁铆钉，坚硬无比；后排是长枪骑兵，枪尖一致斜指前方，枪杆上系着玄色飘带，随风猎猎作响；更远处还有两队弓箭手骑兵，正摘下背上的角弓，弓弦是牛筋所制，不畏严寒，箭囊里的箭枝都蘸了防冻油，随时可射。陈阿公见状，眼中闪过决绝，他知道自己年老体衰，断无可能冲出去，唯有以死换得大王突围的时间。突然调转方向，双腿死死夹紧马腹，战马吃痛长嘶，四蹄腾跃着迎着灌婴的骑兵冲去，枣木长矛平举，矛尖直指灌婴面门，苍老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壮烈：“老匹夫休伤我王！江东陈老栓在此！”他身后的十余名子弟兵齐齐呐喊，声音震得雪地簌簌落雪，跟着他组成一道人墙，手中兵器挥舞如轮，刀刃与枪尖碰撞声密集如鼓点，却仅勉强将灌婴的先锋骑兵拦了一拦——对方骑兵甲胄坚固，寻常刀剑根本难以刺穿，好几名子弟兵的兵器砍在敌兵甲胄上，只留下一道白痕，反被对方长枪刺穿身体，鲜血喷溅在盾面上，顺着盾缝往下淌。“阿公！”项羽回头嘶吼，声音因悲愤而沙哑，却见陈阿公的长矛已刺穿一名骑兵的咽喉——那是趁对方抬盾格挡的间隙，从盾与肩甲的缝隙中精准刺入，时机拿捏得丝毫不差，那骑兵的弯刀也同时砍在他后背，深可见骨的伤口瞬间涌出鲜血，喷溅在雪地上，像绽开的红梅，顺着他的背脊往下淌，浸湿了腰间的布囊——里面装着他给孙儿留的麦芽糖，是王妃前日赏的，还裹着王妃亲手缝制的棉纸。“大王！带弟兄们回江东！”陈阿公的声音带着血沫，却依旧洪亮如钟，他拔出战刀，刀身已有些卷刃，却依旧狠狠劈向另一名汉兵，刀刃卡在对方的甲片缝隙里，他硬生生踹断对方手臂才拔出刀，刀身都弯了些，“告诉俺孙儿，爷爷没给江东丢脸！告诉俺孙儿，王妃答应的麦芽糖，俺……俺拿到了！”话音未落，三支长矛同时刺穿他的身体，矛尖从胸前透出，带着淋漓鲜血，矛杆上还挂着他的衣襟碎片，他晃了晃，却依旧死死盯着灌婴的方向，手中仍紧攥着那支刻着“柱儿”的断箭，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最后轰然倒地，身体压在那支断箭上，将雪地染出一大片暗红，腰间的麦芽糖从布囊里滚出来，沾了血污，却依旧透着甜香，在寒风中飘散出微弱的甜味。灌婴见状，不屑地冷哼一声，马鞭指着陈阿公的尸体，对身边亲兵说：“老匹夫不知死活！”挥手示意骑兵继续冲锋，队列丝毫不乱，仿佛刚才的阻拦只是拂去一粒尘埃，先锋骑兵踩着陈阿公的尸体，继续向项羽追去，马蹄踏在尸体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项羽双目赤红如燃血，血丝爬满眼白，眼角因悲愤而崩裂，渗出血珠，滴落在胸前的兰草干花上。天龙破城剑狂舞成风，剑刃劈落时竟带起尖锐的啸声，汉兵接连身首异处，剑风扫过之处，血雾弥漫。但汉军战力远超寻常，一名汉兵被砍中肩头，玄铁铠虽被劈开一道缝隙，却仅伤及皮肉，他竟浑然不觉，反手一刀劈来，刀风凌厉，直逼项羽面门，甲胄的防护让他有恃无恐。陈阿公的尸体还僵在雪地里，断箭插在胸口，雪花已开始落在他的身上，渐渐覆盖了血污，那模样狠狠扎着项羽的心，也扎着每一名江东子弟的心。“冲出去！为阿公报仇！”项羽嘶吼着，声音因悲愤而变调，剑势愈发刚猛，剑挑一名裨将咽喉——那裨将刚要下令放箭，便被剑刃刺穿，箭囊里的箭枝“哗啦啦”掉在地上，他趁机一脚将尸体踹向追兵，延缓了对方的攻势。余光瞥见阿豆正被两名汉军夹击——那两名汉兵配合默契，一人持盾格挡，盾面稳稳挡住阿豆的短剑，另一人挥刀砍杀，刀刀直指要害，盾面厚重，阿豆的短剑每次劈砍都被弹开，虎口震得发麻。那孩子左腿已中了一刀，鲜血浸红裤管，在雪地里拖出一道血痕，麻布绷带早已断裂，伤口处的肌肉外翻，冻得发紫，却用短剑死死架住对方长刀，另一只手抓起地上的碎石，狠狠砸向敌兵眼睛！“找死！”一名汉兵怒喝着抬脚踹向阿豆胸口，力道之大让阿豆如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撞在一块冻土上，咳出一口血沫，却在落地瞬间拽住对方脚踝，张嘴狠狠咬住——他咬的是对方甲胄缝隙处的皮肉，牙齿嵌进肌理，尝到了咸腥的血味！汉兵惨叫着弯腰，手中的刀也垂了下来，阿豆趁机短剑抹喉，鲜血喷了他一脸，自己也被另一名敌兵的刀划中胳膊，血珠滴在麦饼布囊上，将布囊染得通红。“阿豆！”李三背着阿武冲来，阿武虽断了腿，却用仅存的手臂死死抱住一名汉兵的脖子，让对方无法发力，李三趁机藤牌砸开敌兵兵器，盾牌上的木茬刮伤了对方的脸。阿豆踉跄起身，捡起那汉兵的长刀——刀比他还高，重得几乎握不住，却被他死死攥在手里，刀身的寒气透过掌心传遍全身。“俺能走！俺还能杀！”他咬着牙跟上队伍，左腿每落地一次就疼得抽搐，身体摇摇欲坠，却死死盯着项羽的背影，不敢落后半步，他怕自己一停下，就再也跟不上大王，再也回不了江东。山路积雪没膝，碎石硌得马蹄打滑，乌骓马好几次险些摔倒，马腹的伤口不断渗血，染红了马腿。身后灌婴的追兵已近，“活捉项羽赏千金”的呼喊声如催命符，更可怕的是汉军竟带着投石机，几块磨盘大的石头从山外飞来，“轰隆”一声砸在雪地里，炸开数尺深的大坑，积雪与冻土飞溅，砸伤了两名子弟兵，惨叫声在山谷中回荡。一名汉兵弓箭手藏在树后，拉弓如满月，箭簇涂着黑色的毒液，直指项羽后心，他算准了项羽只顾前冲的空隙，箭羽已微微颤动，即将射出！阿豆眼疾手快，他虽年幼，却在江东时练就了敏锐的眼神，瞬间瞥见了树后的寒光，想也没想就扑向项羽，两人同时倒地，箭簇擦着项羽肩头扎进树干，箭杆还在嗡嗡震颤，箭尖的毒液渗进木纹，将周围的木头染成黑色！“大王！”阿豆惊魂未定，胸口因剧烈撞击而疼痛难忍，却见项羽已翻身站起，剑刃如闪电般削断三名追兵的脖颈，滚烫的鲜血喷了他一身，他一把将阿豆提上马背，粗声喝道：“抓紧马鬃！掉下去就没人管你了！”乌骓马长嘶着冲向前，马蹄踏碎路上的碎石，阿豆伏在马颈，闻到大王甲胄上的兰草香与血腥味混合的气息，突然攥紧拳头——他一定要活着，陪大王回江东，给王妃上柱香，给阿公报仇！
待到冲出山林，天色已近黄昏，夕阳如滴血的玉盘挂在天边，将天际染成一片惨烈的猩红，像极了战场上泼洒的鲜血，连带着地上的积雪都映出几分血色，天地间仿佛都被血光笼罩。项羽勒住马缰，乌骓马前蹄不安地刨着地面，大口喘着气，鼻孔喷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成霜花，沾在马鬃上，让雪白的鬃毛变得花白，马腹的伤口还在渗血，染红了身下的积雪，形成一小片暗红的血渍，结了层薄冰，冰面下的血还在缓慢流动。他回头望去，身后的子弟兵只剩不足三百人，每个人都带伤，甲胄破碎不堪，露出底下青紫的伤痕和凝结的血痂，有的甲片歪斜地挂着，随风晃荡，随时可能脱落；兵器也大多残缺，长矛断了尖，砍刀卷了刃，有的甚至握着断裂的剑鞘当作武器，却依旧保持着整齐的队列，没有人弯腰，没有人垂头，脊梁挺得笔直如寒冬里的青松，每个人的眼神都透着不屈的光。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在结冰的江面上，与江面倒映的血红色云霞交叠，分不清是影是血，仿佛整支队伍都浸在血光之中，透着悲壮与决绝。远处汉军的追兵仍在叫嚣，“活捉项羽赏千金，封万户侯”的呼喊声与马蹄声交织在一起，隐约传来，却被山林的复杂地形阻隔，一时无法逼近，只能在山口处徘徊，玄色的旗帜在夕阳下泛着冷光，如蛰伏的猛兽等待时机。几名汉军斥候试图靠近，被江东子弟兵一箭射倒，尸体滚下山坡，摔在雪地里，很快被积雪覆盖。乌骓马低下头，在雪地里刨出几株枯黄的野草，慢慢咀嚼着，草料混着雪粒，它却吃得格外认真，不时用头蹭一蹭项羽的手背，温顺得像头羔羊，全然不见战场上的悍勇，马眼中映着夕阳，也映着项羽满身的血污与坚毅的脸庞，仿佛在无声地安慰着自己的主人。项羽伸手抚摸着马颈，感受到皮下肌肉的颤抖，这匹马随他征战多年，早已不是坐骑，而是生死与共的兄弟，他轻声说：“老伙计，再撑撑，过了江就安全了。”乌骓马似是听懂了，打了个响鼻，又抬起头，警惕地望着山口的方向，耳朵竖得笔直。
项羽从怀中掏出那方布条，布条被鲜血浸得有些发皱，边缘还沾着陈阿公的血渍，却依旧完好，那是虞姬用自己的裙角撕下来的，布料是江东上好的丝绸，带着女子衣物的柔滑，上面还留着虞姬绣的半朵兰草——昨夜诀别时，她还在绣这朵兰草，说要绣好给大王作信物。夕阳的余晖透过云层洒下，金色的光线下，虞姬娟秀的笔迹格外清晰，“兰草心，江东魂”六个小字力透布背，那是她用烧黑的木炭尖仓促写下的，笔画间带着几分急促，却依旧工整秀丽，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兰草图案，是他们当年在江东庭院共植的品种，那片兰草，是他们初遇时一起种下的。他又摸出那支银簪，簪头的桃花沾着血污，却依旧透着当年的温润光泽，那是他在江东时，用缴获的银锭请老铁匠打了三天三夜才成的，簪头的桃花瓣，还是他亲手画的样子，每一片花瓣都透着细致，当年他亲手为她插在鬓边时，她笑靥如花，说“大王画的桃花，比真的还艳，等天下太平了，咱们就在庭院里种满桃花和兰草”，如今天下未平，人已阴阳两隔。指尖抚过簪头的桃花，仿佛还能感受到她鬓边的温度，眼眶不由得发热，却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他是霸王，不能在子弟兵面前示弱。身旁的阿豆突然指着江面喊道：“大王！是渡船！是咱们江东的渡船！”声音带着惊喜与哽咽，打破了短暂的沉寂。项羽抬头望去，江面上果然有五艘乌篷小船，船头立着几名渔夫打扮的汉子，他们都戴着斗笠，穿着蓑衣，蓑衣上还沾着江面上的冰碴，冻得硬邦邦的，手里握着撑船的长篙，篙头缠着防滑的麻布。见项羽看来，他们纷纷摘下斗笠挥手呼喊：“大王！俺们是乌江亭长派来的！接您回江东！”为首的汉子声音洪亮，带着熟悉的江东口音，那口音是故乡的味道，亲切得让这群浴血的汉子眼眶发热，连日来的厮杀与悲痛在此刻有了一丝慰藉，不少人忍不住抹了抹眼睛，却怕被大王看见，又赶紧低下头。小船在江面上缓缓划来，船桨拍打着江水，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在寂静的江面上格外清晰。
“嘚嘚嘚”的马蹄声如擂鼓撞心，灌婴亲率骑兵穿林而出，玄色大旗在风中狂舞，旗面上的“灌”字狰狞可怖，旗下骑兵已分成三队，形成合围之势——左队持盾枪，盾面朝外，枪尖斜指，组成防御推进阵；右队持弓箭，已搭箭上弦，箭簇对准江面与岸边，防止楚军登船；中队是精锐突骑，手持亮银枪，枪尖带着倒钩，坐骑都是久经训练的战马，正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冲锋。更远处，汉军步兵方阵正沿着山路推进，旗帜连绵数里，甲叶碰撞声震天动地，阵中还推着数架投石机，石块已装填完毕，显然是韩信派来的援军，要将项羽彻底围歼在乌江边。项羽勒马转身，剑指追兵，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弟兄们断后！结成圆阵！阿豆随我先登船！”阿豆刚要跳下马，却见一名汉兵骑兵已冲破子弟兵的防线，如离弦之箭般冲到马前——那骑兵身披双层甲，甲片上还留着刀砍的痕迹，显然是身经百战的老兵，手持加长亮银枪，枪尖带着倒钩，枪杆上缠着布条，防止手滑，直指项羽面门！阿豆想也没想就扑到项羽身前，胸前布囊里的麦饼硌得生疼，却死死挡住枪尖——枪杆刺穿布囊，卡在坚硬的麦饼里，麦饼被戳得粉碎，粉末混着血污洒出来，枪尖离他心口不足三寸，寒气透过粗布甲胄传来！“畜生！”项羽怒喝着剑劈骑兵头颅，剑刃与对方护颈甲碰撞，火星四溅，玄铁护颈竟被硬生生劈裂，费了三成力气才将对方
船桨划动，“吱呀”作响，带着陈旧的木质感，将寒江的冰水劈开一道道波痕，桨叶上沾着的冰碴随着划动纷纷掉落，砸在水面上激起细小的涟漪。项羽站在船头，凛冽的江风刮得他披风猎猎作响，披风边角的血渍早已冻硬，如铁石般冰冷，却依旧透着悲壮。他回望垓下方向，那里的火光仍在燃烧，染红了半边天空，与天边的晚霞连在一起，分不清是战火还是霞光，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厮杀的血腥与虞姬的兰草香，交织成复杂的气息。他仿佛又听见虞姬的歌声，清越婉转，混着楚歌的调子，在风里回荡：“兰草庭前共植春，兵戈踏碎梦中身……”那是他们当年在江东的歌谣，如今听来，满是物是人非的悲凉。他握紧手中的天龙破城剑，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剑身上的血污已冻成暗红的痂，却依旧锋利，剑刃映着夕阳，也映着他眼中的决绝。心中默默念道：“虞姬，阿公，弟兄们，等着我。待江东桃花盛开之时，我必率百万雄师归来，踏平汉营，为你们雪恨！我项羽在此立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江风呼啸，卷着他的誓言，飘向江东的方向，那里有漫山的桃花，有庭前的兰草，有等待他们归来的江东父老，更有他未竟的壮志与刻骨铭心的血海深仇。
此正是：
寒江血浪载归舟，残骑犹怀霸王忧。
恨不踏平汉营垒，忍将遗恨寄江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