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夜宵的清淡香气渐渐驱散了剑拔弩张的火药味。
福晋陪着胤禑用了半碗碧粳米粥,又拣了些爽口的小菜布到他面前的碟子里,见他眉宇间的戾气消散大半,神色趋于平和,才斟酌着再次开口。
她并未直接再提青禾,而是先将话题引向了别处。
“眼看着过两日侧福晋就要进门了,府里各处都打点得差不多了,只等着吉时。”福晋声音柔和,不再像之前一样絮絮叨叨一样一样罗列诉说,只适当地示弱,“妾身这身子不争气,许多事都劳王总管和底下人多费心了。”
胤禑放下银箸,拿起旁边温热的湿毛巾擦了擦手,语气也缓和下来:“你安心养伤便是,这些琐事自有规矩和下人操持,不必过分劳神。”
“是,谢爷体恤。”福晋微微颔首,才像是随口提起般,“说起来,方才见青禾出去时脸色很是不好,人也瘦了一大圈。妾身心里着实有些过意不去。”
胤禑动作微顿,没有接话,只端起手边的茶杯,轻轻吹着浮沫。
福晋观察着他的神色,继续说道:“妾身想着,青禾如今脸上伤得重,又铁了心思想要出宫。强扭的瓜不甜,若是硬将她留在身边伺候,人心不齐,难免......日后不会再出什么岔子。爷也知道,她性子看似柔顺,内里却是个有主意的。”
她顿了顿,见胤禑并未露出不悦,才缓缓说出自己的打算:“再过两日,新人就要进门,府里人多事多,青禾带着伤留在府里也难免触景伤情,或是被新人瞧见,反倒不美。”
“她此番的伤都来自于舍身相救,对于妾身而言是实打实的恩情,妾身思来想去,有意将妾身陪嫁的一个小庄子赏给她,也算是全了这份救命之恩。”
她小心翼翼地抛出核心提议:“爷看,要不就先让青禾去庄子上待一阵子?一来,那边清净,有利于她安心养伤,庄子里环境也好,说不定对她脸上的疤痕恢复有益。二来嘛......”
她抬眼看了看胤禑,“或许让她出去住些日子,见识了外面的不易,慢慢的心思也就淡了,不再那么执拗地想出府了。到时候,若她回心转意,再让她回来伺候爷,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将放出府概念偷换成了去庄子暂住养伤,给了胤禑一个很好的缓冲。最后,还预留了回心转意的可能性,极大地安抚了胤禑的失控感。
胤禑听着,目光低垂,显然在认真思考。
福晋见他意动,又轻轻加上了一句,声音放得更柔,带着前所未有的坦诚与大度。
“爷对青禾与对别的奴才不同,这份心思妾身是看得出来的。经过这些事,妾身也瞧着青禾确实是个本分重情义的好姑娘,爷对她多几分怜惜与不忍,也是人之常情。”
她直白而不带丝毫妒意的话,像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在胤禑的心上。他抬起头看向福晋。烛光下,她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平和而清澈。
福晋真的变了。
胤禑忽然觉得脸颊有些发热,心中涌起强烈的愧疚。
原来福晋什么都知道,还替他安排得如此周全。对比自己之前动不动就发脾气......
他不禁想起之前李嫲嫲陷害青禾藏红花的那次,十五弟胤禄跑来为青禾求情时说的那些话......
自己这个做哥哥的,有时候思虑竟还不如弟弟周全,对待身边人,也少了份宽和与体谅。
福晋见他神色变幻,目光中流露出愧色,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便不再多言,只安静地等待着。
沉默了片刻,胤禑终于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你说得在理。就按你的意思办吧。让她去庄子上好生将养一阵,也静静心。”
他算是接受了暂住的说法。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语气恢复了主子考量赏赐的常态:“你打算把哪个庄子给她?赏赐归赏赐,终究要合乎她的身份,不能太过,以免引人侧目,更坏了规矩。”
福晋见他答应,心下一定,连忙详细解释道:“爷考虑的是。妾身正想将红螺寺边上的那处小庄子赏给青禾。”
“那庄子地方不大,连山地带水塘,拢共也就一百二十亩上下,其中熟田大约四十亩,其余多是些林地坡地。庄子里有一处三合的小院,是前些年翻修过的,虽不华丽,住人还算干净妥帖。”
“原本庄子上有两户佃户在帮着打理,产出不多,一年下来,除了府里收用的,剩下也就刚够他们嚼用,再补贴主家些许瓜果野菜罢了。”
她细细道来,将庄子的情况说得清清楚楚,既表明了赏赐的诚意,又点明了其收益有限、规模不大的事实,完全符合一个宫女所能承受的赏赐规格,不会逾矩。
“妾身想着,青禾去了,有那两户佃户照旧耕种,她只需安心住着养伤便是。庄子离京城也不算远,车马都是随时备着的,爷若是......若是想召她回来问问话,或是送些什么东西,也便宜。”
福晋最后又体贴地补充了一句,彻底打消了胤禑可能有的最后一点顾虑。
胤禑听完,点了点头,对这个安排再无异议:“既然你都打算好了,就按你说的办吧。过两日,等侧福晋进门的事忙完,你就安排人送她过去。”
“是,妾身晓得了。”福晋温顺地应下,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这番安排看似妥协,实则进可攻退可守,总算是在胤禑这里过了明路。
至于青禾去了庄子之后......那便是海阔凭鱼跃了。
她端起已经微凉的茶,轻轻呷了一口,掩去了眼底的复杂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