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胡同里那股尿骚味似乎还粘在鼻腔里。夜海辰半扶半架着祝焱，脚步踉跄地走出胡同口。刚才那一瞥，胡同口确实有个模糊的人影一闪而逝，不知是敌是友。夜海辰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街角巷尾，手上却没停，几乎是把祝焱“拖”出来的。
这一番折腾，祝焱脸色更是灰败如纸，豆大的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他死死捂着胸口，深蓝色的旧棉袍上，刚才被夜海辰揪过的位置，赫然洇开一片刺目的暗红色，还在缓慢地扩大。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他身上原本的药味，直冲夜海辰的鼻腔。
“走，去医院看看。” 夜海辰的声音依旧带着痞气，但动作却不容置疑。他架着祝焱的胳膊，力气大得让对方无法挣脱。
祝焱喘着粗气，眼神复杂地看了夜海辰一眼，有恨，有屈辱，更有一丝难以置信的荒谬。他根本不相信夜海辰会好心带他看病，这分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但他此刻伤重，胸口的剧痛一阵阵袭来，让他眼前发黑，连站稳都困难，除了被这个死对头“挟持”，他别无选择。
两人狼狈地回到饺子馆门口。夜海辰瞥了一眼自己那辆靠在墙边的自行车，对着正探头探脑、一脸惊魂未定的胖老板和伙计喊道：
“嘿！老板！帮我看好车子，要是少了一根辐条，老子回来掀了你的店！听见没？！”
那凶神恶煞的流氓腔调拿捏得十足十。
胖老板吓得一哆嗦，连连点头哈腰：“是是是！爷您放心！保管看好！保管看好！”
就在夜海辰扶着祝焱准备离开时——
“咻——啪！”
一声极其轻微的破空声从脑后袭来！夜海辰战斗本能瞬间激活，头猛地向旁边一偏！一枚拇指大小、棱角锋利的石头子儿擦着他的耳朵飞过，“啪”地一声打在饺子馆的门板上，留下一个小坑！
夜海辰眼神瞬间锐利如鹰 他猛地回头，循着石头飞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斜对面一处低矮的瓦房屋顶上，一个约莫七八岁、穿着破旧棉袄、脸上脏兮兮的小男孩，正缩着脖子，手里还拿着一把简陋的弹弓！看到夜海辰回头，那小子吓得“妈呀”一声，小脑袋瓜立刻缩了回去，只留下屋顶瓦片一阵轻微的响动。
“妈的！小兔崽子！” 夜海辰手已经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斜挎的盒子炮枪把上，眼神凶狠。那小孩显然把他当成欺压百姓的汉奸地痞了，想打抱不平。
“给老子等着！回头再收拾你个小王八蛋！” 他冲着屋顶方向恶狠狠地骂了一句，算是把“流氓”人设贯彻到底。眼下带着重伤的祝焱，实在不便去追一个上房揭瓦的野孩子。
有轨电车“叮叮当当”地摇晃着，穿过哈尔滨繁华与破败交织的街道。夜海辰像个尽职的“流氓大哥”，一路“押送”着气息奄奄的祝焱，再次踏入了这间不久前才送走自己伤痛的医院——中东铁路中央医院。
夜海辰熟门熟路，挂号、缴费（用的是从祝焱身上摸出来的、沾着血的钱），动作麻利得不像第一次来。
他甚至还用那副痞气十足的腔调，跟护士站的人套近乎：“姐，帮帮忙，我这兄弟让仇家给捅了，赶紧给看看，别死这儿晦气！” 护士皱着眉，瞥了一眼这个大胡子男人，心里说“管谁叫大姐呢？”看着祝焱胸前那大片骇人的血迹，也顾不上多问，立刻安排急救处理外伤。
一番忙碌后，祝焱被推进了一间单人病房。伤口重新清创、缝合、包扎，又打了一针止痛消炎。此刻，他虚弱地躺在洁白的病床上，挂着点滴，脸色依旧苍白，但总算脱离了生命危险。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窗外天色已经擦黑。
夜海辰拉过一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坐在病床边。他毫不客气地拿起床头柜上，护士长刚送进来的一盒还冒着热气的蛋炒饭，显然是给病人的病号饭。他拿起勺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吃得那叫一个香，仿佛刚才揪人打架的不是他。
“唔…这蛋炒饭，火候差点，油多了…” 他一边嚼着，一边含糊不清地评价，完全无视了床上病人复杂的目光。
几大口饭下肚，夜海辰似乎恢复了些力气。他放下勺子，端起旁边的水杯灌了一大口，然后用手背抹了抹嘴上的油渍和胡子茬上的饭粒。他抬起眼皮，那双明亮的的眸子在昏暗的病房灯光下，锐利得如同手术刀，直直刺向祝焱：
“好了，吃饱喝足。现在，告诉我。”他的声音低沉下来，褪去了刻意伪装的痞气，只剩下冰冷的实质，“谁把你伤成这样的？能把你火神祝焱撂倒，还撂得这么惨的，这世上可没几个。”
病房里安静下来，只有夜海辰咀嚼最后几口饭的声音，祝焱略显粗重的呼吸声。祝焱闭着眼，似乎在挣扎，又像是在积蓄力气。过了半晌，他才缓缓睁开眼，眼神里充满了疲惫、不甘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正要开口——
“哒哒哒”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病房门被推开，一位穿着干净洁白护士服、戴着口罩、推着不锈钢小药车的护士走了进来。她身材高挑，步履轻盈，露在口罩外的一双眼睛平静无波，声音也带着职业性的温和：“3号床，该打消炎针了。”
夜海辰瞥了她一眼，没太在意，医院护士例行公事而已。他重新把目光聚焦在祝焱脸上，等待他的答案。
护士推着车来到床边，熟练地拿起消毒棉签和一小瓶药剂。她动作麻利地撕开一次性针管的包装，将药液抽入针筒，弹了弹针管排出空气。然后，她拿起祝焱放在被子外、正在输液的那只手的手腕，准备寻找新的静脉注射点。
就在她微微俯身，手指触碰到祝焱手腕皮肤的刹那——
祝焱的眼睛他原本疲惫的眼神猛地瞪大！瞳孔剧烈收缩！死死地盯着护士那双正在操作的手！那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惊恐，仿佛看到了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
那双手，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然而，就在她捏着消毒棉签，轻轻擦拭祝焱手腕内侧皮肤准备下针时——
夜海辰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了护士左手无名指上！
在那根纤细的无名指根部，戴着一枚戒指。不是普通的戒指。
那是一枚造型极其独特的钻戒！
主钻硕大璀璨，在病房顶灯下折射出冰冷而熟悉的光芒。而戒托的造型，赫然是一条盘绕的、栩栩如生的冰龙！龙眼处镶嵌着两颗细小的、冰蓝色的宝石！
这正是夜海辰在松花江畔衣冠冢前遍寻不见的、他亲手为牧小夏戴上的婚戒！是北海龙族传承的象征！
夜海辰的大脑如同被重锤击中！嗡的一声！ 所有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他猛地抬头，视线如同两柄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向那个戴着口罩的护士！
就在同一瞬间！
那护士似乎也察觉到了，夜海辰目光剧变，祝焱眼中那无法掩饰的恐惧！她那双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睛，骤然爆发出怨毒、疯狂与决绝的杀意！
消毒棉签被她狠狠甩开！
她手中那支刚刚抽好药液的针管，不再是救命的工具！尖锐的针头在灯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光，带着一股凌厉的劲风，如同毒蛇吐信，不是扎向祝焱的手腕，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刺向坐在床边、毫无防备的夜海辰的颈侧大动脉！
动作之快！角度之刁钻！杀意之决绝！远超任何训练有素的护士！
“盛——美——兮！！！”
夜海辰的怒吼如同惊雷，在狭小的病房里炸响！他终于认出了那双眼睛！认出了那枚戒指！认出了这刻骨的恨意属于谁！
冰蓝色的龙纹瞬间在他皮肤下浮现！
时间仿佛凝固在针尖刺破空气的刹那！
盛美兮那双怨毒的眼睛里，燃烧着同归于尽的疯狂！尖锐的针头，裹挟着凌厉的劲风，直刺夜海辰颈侧最致命的动脉！这一击，凝聚了她所有的恨意和绝望，快！准！狠！根本不像一个护士，而是一个训练有素的杀手！
然而，她面对的是夜海辰！是刚刚经历过丧妻之痛、警惕性提升到极致、且身负龙族血脉的夜海辰！
就在针尖距离皮肤毫厘之差的瞬间——
夜海辰的手如同挣脱了时间的束缚！后发先至！五指如同铁钳般闪电般探出！不是格挡，而是精准无比地一把攥住了盛美兮持针的手腕！
“咔嚓！” 一声令人瘆人的骨裂声清晰响起！
“啊——！” 盛美兮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惨叫！手腕瞬间被捏得变形，剧痛让她全身痉挛，那支致命的针管脱手飞出，“当啷”一声掉在冰冷的地板上。
但这仅仅是开始！
夜海辰眼中的寒芒暴涨，杀意如同实质！他左手顺势而上，如同捕食的蟒蛇，狠狠掐住了盛美兮纤细的脖颈！巨大的力量瞬间扼断了她的呼吸和惨叫！将她整个人踢离了地面！
她双脚离地，徒劳地踢蹬着，口罩被扯落一半，露出那张曾经娇艳、此刻却因窒息和惊恐而扭曲变形的脸。精心描画的妆容被汗水、和恐惧冲刷得一片狼藉。那双充满怨毒的眼睛里，终于被无边的恐惧填满，瞳孔因缺氧而放大！她像一条离水的鱼，徒劳地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海辰！住手！放开她！” 一声嘶哑的、带着巨大惊恐的吼声从病床上炸响！
是祝焱！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挣扎着半坐起来，脸色比刚才更加惨白，胸口包扎的纱布瞬间被涌出的鲜血染红！他死死盯着夜海辰掐住盛美兮脖子的手，眼神里充满了哀求、痛苦和一种…夜海辰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近乎崩溃的紧张！
夜海辰冰蓝色的瞳孔猛地一缩！祝焱这反应…太不正常了！他掐住盛美兮脖子的手，力道微不可察地松了一丝，让她勉强能吸入一丝空气，剧烈地咳嗽起来，但依旧牢牢控制着她。
他猛地将盛美兮的身体粗暴地翻转过来，双手反剪到她背后，用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扣住她两只手腕的关节（包括那只被捏断的），另一只手依旧如同钢箍般卡在她后颈的要害位置！让她动弹不得，却又不会立刻毙命。动作狠辣利落，完全是对待最危险敌人的手段。
夜海辰的声音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带着刺骨的杀意和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在盛美兮耳边炸响
“说！你们俩到底什么关系？！二龙山上那帮杂碎，是谁派去松花江畔的？！不说实话…” 他卡在盛美兮后颈的手指猛地收紧，让她再次发出窒息的呜咽，“…我立马掐断你的脖子！让你去给张云峰作伴！”
“呃…啊…放…放开我…” 盛美兮感觉自己的胳膊真的要被他拧断了，后颈的窒息感让她眼前阵阵发黑，死亡的恐惧彻底压倒了怨恨。她涕泪横流，妆容糊成一团，哪里还有半分军长夫人的雍容华贵和刚才行刺时的狠辣？只剩下狼狈不堪的求生本能。“我说…我说…你…你松开点…我说…”
夜海辰冷哼一声，手上的力道稍微放松了一丝，让她能勉强说话，但禁锢依旧如同铁壁。
盛美兮大口喘着粗气，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混合着脸上的污迹往下淌。她没有立刻回答夜海辰的问题，反而抬起那张狼狈不堪的脸，用一种极其复杂、混合着绝望、怨恨、不甘和…一丝扭曲爱恋的眼神，死死盯着夜海辰布满风霜和络腮胡的脸，声音带着哭腔和控诉：
“海辰…你看看你…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满脸胡子…像个野人…还有白头发…你不该这么对我！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忘了…忘了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你忘了在奉天讲武堂上学的时候，你是怎么追求我的吗？！给我写情书…偷偷给我送早餐…在操场上等我下课…我是你的初恋啊！夜海辰！你的第一个女人！难道你都忘了吗？！”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连祝焱都忘记了胸口的剧痛，瞪大了眼睛，神情复杂地看着盛美兮，又看看夜海辰。
夜海辰如遭雷击！冰蓝色的瞳孔骤然放大！盛美兮的话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捅进他的记忆深处，搅起一片浑浊的泥浆！奉天讲武堂…青涩的军校时光…初恋？第一个女人？不！这绝不可能！他的记忆里，关于那段时光，除了严苛的训练、同窗的情谊，根本没有盛美兮这号人物！更遑论什么情书、追求！
夜海辰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斩钉截铁的否认和一丝被冒犯的怒意
“放屁！盛美兮！你他妈疯了吧？！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已经是张云峰的夫人了！在军部的酒会上！少在这里胡说八道，编造这种恶心的谎言！说正事！二龙山！谁指使的？！” 他手上的力道再次加重，提醒她自己的耐心有限。
“恶心的谎言？呵呵…哈哈哈…” 盛美兮被他掐得直翻白眼，却发出神经质的惨笑，“夜海辰…你装！你继续装！你为了那个狐狸精…连自己的过去都不认了？！好！好！你说不认识我！那我问你！” 她猛地止住笑，眼神如同淬毒的钩子，死死钩住夜海辰，“说到张军长！他现在人间蒸发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夜海辰！是不是你的人干的？！是不是你派人杀了他？！就因为他挡了你的路？！就因为你看上了他的位置？！”
盛美兮的指控如同毒蛇，直指夜海辰！她成功地将话题从“初恋”和“二龙山”引向了张云峰的神秘失踪，并将矛头直接对准了夜海辰！病房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祝焱的眼神也变得极其复杂。
夜海辰心中警铃大作！盛美兮这是在胡搅蛮缠，转移焦点！但张云峰失踪这件事，确实是他心中一根刺，也是王亚樵那把快刀留下的隐患。他绝不能在祝焱面前承认任何东西！
夜海辰的眼神更加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杀意
“张云峰去了哪里，我不知道！也跟我无关！你再敢胡言乱语，混淆视听…”他卡在盛美兮后颈的手指猛地发力，让她再次发出痛苦的呜咽，“…我现在就送你下去问他！”
“呃…啊…别…” 死亡的威胁让盛美兮瞬间怂了，她急促地喘息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终于开始吐露夜海辰想要的信息，但语气依旧充满了怨恨：
“好…我说…二龙山…是…是‘76号’的人联系的…给了李大舌头一大笔钱…和…和一批新枪…让他们在松花江畔动手…制造混乱…最好能…能除掉你…”
“76号？” 夜海辰眼神一凛，这和他之前窃听到的信息吻合！但盛美兮的话还没完！
她艰难地扭过头，看了一眼病床上的祝焱，又看向夜海辰，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诡异的报复快感：
“至于…为什么选在那个时候…为什么非要除掉牧小夏那个狐狸精…呵呵…海辰…你那么聪明…你猜不到吗？”
她的目光扫过夜海辰鬓角的白发，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而疯狂：
“因为我恨！我恨她抢走了你！我恨你为了她一夜白头！我恨你为了她连命都不要！我要她死！我要你看着她在你面前死！我要你痛苦一辈子！就像我现在这样！哈哈哈…呃！”
疯狂的笑声被夜海辰再次收紧的手扼断！他眼中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松花江畔小夏的牺牲，果然是这毒妇额外买凶的结果！这份扭曲的“爱”，比任何敌人都要恶毒！
就在这情绪即将失控的顶点——
“砰！”病房门被猛地推开！
老北风叼着旱烟袋，一脸凝重地闯了进来，看到病房里这剑拔弩张、一地狼藉的景象，浑浊的老眼猛地一眯。
他没多问，直接走到夜海辰身边，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急促语调说：
“参座！有重大发现！哈尔滨，还有二龙山…线索指向一个…您绝对想不到的地方！外面有尾巴，这里不安全，得立刻转移！”
老北风的话，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夜海辰即将爆发的杀意。他冰蓝色的眼眸剧烈闪烁，看了一眼手中狼狈不堪、眼神怨毒的盛美兮，又看了一眼病床上神色复杂、欲言又止的祝焱。
初恋的谎言？张云峰的失踪？76号的阴谋？盛美兮扭曲的恨？祝焱反常的维护？还有老北风带来的新线索…所有的谜团如同乱麻，缠绕在这间充满消毒水味和血腥气的病房里。
夜海辰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腾的怒火和悲痛。狠狠的撸下了那枚钻戒。他猛地松开钳制盛美兮的手，像丢开一件肮脏的垃圾，将她狠狠掼倒在地！
盛美兮摔倒在地，捂着脖子和断腕，剧烈地咳嗽、干呕，狼狈不堪。
夜海辰不再看她，冰冷的目光扫过祝焱，最后落在老北风脸上，声音嘶哑而决绝：
“派人监视他们”。
复仇的火焰并未熄灭，只是被更深的迷雾笼罩。离开医院的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陷阱之上。盛美兮的指控是真是假？祝焱为何维护她？那枚戒指和老北风的新线索又将指向何方？松花江的血债，远未到清算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