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满了樊梁城的天空。
城南一处偏僻的院落里,灯火昏黄,映着几道身影。
诸葛凡独自坐在石桌前,面前摆着一局残棋,黑白子交错,杀机凛然。
他不时落下一子,神态悠闲,仿佛在等着某个晚归的友人。
院内,气氛却与他的闲适截然不同。
赵无疆抱着他那柄从不离身的佩刀,靠在廊柱下,闭目养神。
院子另一角,关临正唾沫横飞地给吕长庚和庄崖讲着他当年的“光辉事迹”。
“想当年,老子在登城营,那可是头一号的猛人!”
关临比划着,神情激动。
“攻城之时,底下箭矢跟下雨似的,老子眼皮都不眨一下!瞅准时机,一个大跳,脚踩着袍泽的肩膀,‘嗖’地一下就窜上了城楼!”
吕长庚这个憨直的汉子听得一愣一愣的,瓮声瓮气地问:“然后呢?”
“然后?”
关临一拍大腿。
“然后老子一个人,砍翻了他们几十个!”
庄崖面无表情地听着,眼神里带着一丝怀疑。
就在关临说到自己如何威风八面,吓得敌军屁滚尿流之时。
庄崖和吕长庚对视一眼,忽然齐齐扭头,默默地走到院子另一边,开始检查自己的兵器。
动作整齐划一,仿佛排练过一般。
“哎?”
关临说到兴头上,发现听众没了,顿时有些尴尬,走上前去。
“怎么不听了?正到精彩的地方呢!”
吕长庚抬头看了他一眼,闷声道:“我怀疑你唬我。”
庄崖在一旁点了点头,补了一刀。
“老吕,他拿你当傻子。”
吕长庚闻言,瞪了庄崖一眼。
“你放屁!他明明拿你当傻子!”
关临哭笑不得,伸手拍了拍这两个铁憨憨的肩膀。
“你俩,差不多。”
他摇了摇头,不再理会这两个活宝,走到诸葛凡身边坐下,压低了声音。
“那两个今天真能来?这都什么时辰了?”
诸葛凡笑了笑,又落下一子,棋盘上的局势瞬间变得更加凶险。
“殿下那边的路子已经铺好,饵也撒了出去,由不得他们不来。”
关临“嗯”了一声,还是有些不放心。
“你确定今天那两人有人要动手?”
诸葛凡的目光落在棋盘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苏承瑞动不动手,我不知道。”
“但是苏承明,他要是能老老实实、一文不少地把钱乖乖给我,那他就不是我认知中的苏承明了。”
关临闻言,笑了。
“罢了,属你聪明,就听你的。”
他环顾四周,忽然想起一事。
“话说,我怎么最近没在大营那边看见干戚那家伙?你给他安排到哪儿去了?”
“说真的,就他那身板,不去给我扛纛,真是屈才了。”
诸葛凡头也没抬。
“你跟我说有什么用?你自己去劝他,能劝动他,算你本事大。”
关临嘴角抽了抽。
想起干戚那头倔驴的脾气,他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还是算了。
诸葛凡端起茶杯,刚送到嘴边。
院中,原本各自戒备的赵无疆、吕长庚、庄崖,连同方才还在嬉笑的关临,四道目光,四股截然不同的杀气,在同一瞬间,齐刷刷地射向了院门的方向。
空气,骤然凝固。
“叩叩叩。”
敲门声不轻不重,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笃定。
门外,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刻意压低了,却依旧难掩那份深入骨髓的傲慢。
“阁下可是配方持有者?我乃大梁三皇子,特来与阁下,进行一场交易。”
诸葛凡笑了。
他放下茶杯,不急不缓地从袖中取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面具,戴在脸上。
面具狰狞,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眸。
关临四人见状,身形一闪,瞬间隐没在院中的阴影里,气息全无,仿佛从未出现过。
偌大的院子,只剩下戴着面具的诸葛凡一人。
他走到门口,却没有开门。
他清了清嗓子,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带上了一种独特的、沙哑的腔调,模仿着南方异族的口音。
“三皇子殿下,从何处得来了在下的地址?”
门外的苏承明听到这口音,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异族?
正好。
动起手来,更方便,也更没有后顾之忧。
“从夜画楼得来的。”
苏承明淡淡地回答。
“吱呀——”
院门打开一条缝。
诸葛凡站在门后,昏黄的灯光将他戴着面具的脸映照得愈发诡秘。
苏承明看着对方的装扮,眼神中闪过一丝讥讽。
“阁下,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吗?”
诸葛凡侧过身,让出一条路,将苏承明请了进来。
“如今在下这配方,可谓是树大招风。”
“在下胆子小,无可厚非。”
苏承明冷哼一声,也不客气,大步流星地走进院子,直接在石桌旁坐下,那姿态,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说吧,你打算卖多少两银子?”
他开门见山,语气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意味。
诸葛凡缓缓关上院门,走到他对面坐下。
“三皇子何必着急?”
“还有人,没到呢?”
苏承明端着茶杯的手,猛然一顿。
他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你该不会,还叫了苏承瑞吧?”
诸葛凡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提起茶壶,为苏承明倒了一杯茶。
茶水入杯,雾气袅袅。
“三皇子何必这般急躁。”
“生意一事,向来讲究价高者得。”
苏承明死死地盯着诸葛凡脸上的青铜面具,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
“阁下就不怕,自己有命拿,没命花吗?”
诸葛凡丝毫不在意他的威胁,刚要开口。
“叩叩叩。”
又一阵敲门声响起,比方才的,更加沉稳,也更加霸道。
诸葛凡看向脸色铁青的苏承明,笑了。
“这不,就来了。”
苏承明捏着茶杯的指节,因为用力而阵阵发白。
该死的苏承瑞!
该死的异族!
诸葛凡起身,再次走到门口,用同样的流程,将门外的人请了进来。
来人,正是苏承瑞。
他身后,还跟着那位气质温润的白袍男子。
苏承瑞一踏入院门,目光便如利剑般,落在了苏承明的身上。
“三弟,你动作,倒是挺快。”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苏承明缓缓站起身,脸上挤出一个虚假的笑容。
“大哥说笑了。”
“小弟也是刚到,正准备与这位先生,谈谈价钱。”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火花四溅。
诸葛凡仿佛没有看到这两人之间的暗流汹涌,他对着苏承瑞做了个“请”的手势。
“大皇子殿下,请坐。”
苏承瑞落座,与苏承明分坐石桌两侧,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白袍男子则安静地站在苏承瑞身后,垂手侍立,一言不发。
诸葛凡重新坐回主位,目光在两位皇子脸上扫过。
“既然两位殿下都到了,那我们,便开门见山吧。”
他顿了顿,沙哑的声音在寂静的院落里显得格外清晰。
“白糖配方,就在我手上。”
“价高者得。”
苏承明早已按捺不住,他猛地一拍桌子,死死盯着诸葛凡。
“一百五十万两!”
他直接报出了白知月昨日透露的价钱,想先声夺人,断了苏承瑞的念想。
然而,苏承瑞只是端起诸葛凡刚刚为他倒的茶,轻轻吹了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一百六十万两。”
他声音平淡,仿佛说的不是白银,而是铜板。
苏承明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苏承瑞!你!”
苏承瑞这才缓缓抬眼,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嘲讽。
“三弟,方才这位先生说了,价高者得。”
“怎么?你莫不是觉得,这樊梁城,只有你三皇子府,才拿得出这银子?”
“一百七十万!”
苏承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看向苏承瑞的眼神,充满了怨毒。
苏承瑞轻笑一声,再次举起茶杯。
“一百八十万。”
风轻云淡,却招招致命。
苏承明气得浑身发抖。
可这配方,他志在必得!
“两百万!”
他猛地站起身,双眼赤红,如同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
这个数字一出,连苏承瑞的动作都停顿了一下。
他身后的白袍男子,眉头也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诸葛凡坐在那里,看着眼前这出好戏,脸上面具的嘴角,仿佛都向上翘了翘。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苏承瑞看着苏承明那副势在必得的疯狂模样,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他缓缓放下茶杯,声音里再也没有了方才的轻描淡写。
“二百一十万。”
苏承明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已经深深嵌入掌心。
他猛地转头,看向诸葛凡。
“阁下!你这配方,到底卖不卖?!”
“若是再任由他这般胡搅蛮缠,这生意,不谈也罢!”
他想用这种方式,逼迫诸葛凡做出选择。
诸葛凡闻言,发出了一阵沙哑的笑声。
“呵呵……三殿下说笑了。”
“在下只是个生意人,两位殿下都是我的贵客,谁出价高,这配方,自然就是谁的。”
他这话,彻底断了苏承明的后路。
苏承瑞看着他,眼中闪过一抹欣赏。
这个异族商人,有胆色。
苏承明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看向苏承瑞,眼神中的疯狂,渐渐被一种阴冷的狠厉所取代。
“好!”
“二百三十万两!”
“苏承瑞,你若是再敢加价,今日,你我便在这里,做个了断!”
话音落下,他身后,数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手中握着出鞘的兵刃,杀气瞬间弥漫了整个院落。
图穷匕见!
苏承瑞见状,非但没有动怒,反而笑了。
“三弟,你这是……想强抢了?”
苏承瑞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衣袍。
“可惜,你带的这点人,似乎……不太够看。”
他的话音刚落。
院墙之上,同样出现了十几道身影,一个个身手矫健,气息沉稳,显然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双方人马,瞬间形成对峙。
剑拔弩张!
院中杀气如潮,几乎凝成实质。
空气粘稠得让人窒息。
苏承瑞却仿佛置身事外,他甚至还有闲心端起茶杯,对着杯中倒映的紧张月色,露出一抹玩味的笑。
他笑呵呵地看着苏承明,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院落。
“三弟,我怎么不知道,你府上竟养了这么多能人?”
苏承明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强行压下心头的暴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大哥也不差。”
“出门在外,总要带些护卫,才能安心不是?”
他言语间毫不示弱,目光死死锁定苏承瑞,仿佛一头被逼到绝路的野兽。
苏承瑞却像是完全没感受到他的敌意,慢悠悠地重新坐回石椅上,姿态优雅地将茶杯放下。
他伸出两根手指。
“二百四十万。”
轻描淡写。
苏承明眼中的血丝瞬间又多了几分。
他死死盯着苏承瑞,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大哥,没必要玩的这么绝吧?”
苏承瑞没有理他。
他只是转头看向戴着面具的诸葛凡,眼神中带着一种上位者特有的审视与欣赏,仿佛在说,你这出戏,我很满意。
这种无视,比任何言语上的羞辱都更让苏承明抓狂。
“好!”
“好好好!”
苏承明怒极反笑,胸膛剧烈起伏。
“既然大哥想玩,弟弟今天就奉陪到底!”
他猛地伸出五根手指,几乎是咆哮着喊出了那个数字。
“二百五十万!”
喊完之后,他整个人都像被抽空了力气,眼神死灰,死死地盯着苏承瑞,那是一种赌上一切的疯狂。
院内院外,所有人都因为这个数字而陷入了死寂。
苏承瑞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了一丝细微的变化。
他看着状若疯魔的苏承明,缓缓地,叹了口气。
那声叹息里,带着一种猫捉老鼠游戏结束后的意兴阑珊。
“既然如此,那就给你了。”
苏承瑞摊了摊手,语气中满是“无奈”。
“三弟家大业大,为兄确实是敌不过。”
“佩服,佩服。”
苏承明愣住了。
他准备好的一切狠话,一切鱼死网破的决心,都因为苏承瑞这轻飘飘的一句放弃,而打在了空处。
他赢了?
可为什么,心中没有半分喜悦,反而涌起一股被戏耍的巨大屈辱。
苏承瑞身后的白袍男子,自始至终都垂着眼眸,仿佛院中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但此刻,没人注意到,他嘴角那抹一闪而逝的弧度。
诸葛凡适时地站起身。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古朴的木盒,不轻不重地放在石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啪。”
这声音,像是一记重锤,敲在了苏承明的心上。
两位皇子的眼神,瞬间聚焦于那个木盒。
苏承明呼吸急促,眼中是赤裸裸的贪婪。
他对着身后一个心腹挥了挥手。
那心腹立刻上前,同样捧着一个沉重的木盒,脸上满是肉痛之色。
看着那个木盒,苏承明的心都在滴血。
二百五十万两!
这几乎掏空了他这些年积攒的大半家底!
苏承瑞看着他那副模样,心中冷笑不止。
二百五十万,果然就是这个蠢货的底线。
再往上加一万两,他恐怕就真的要不顾一切地动手了。
可惜,游戏到此为止。
“交易吧。”
诸葛凡沙哑的声音响起。
苏承明迫不及待地将自己手中的钱箱推了过去。
诸葛凡接过钱箱,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
里面没有金银,只有一沓沓整齐码放的银票,每一张都是由大梁最大的钱庄开具,见票即兑。
他拿起一张,对着月光仔细查验着上面的印信与暗记。
动作不快,却很稳。
院中的气氛,再次变得紧张起来。
苏承明带来的人,手心已经全是冷汗。
足足过了半晌。
诸葛凡才将所有银票清点完毕。
他盖上盒子,声音依旧沙哑。
“不多不少,正好二百五十万两。”
他将钱箱收起,对着苏承明微微颔首。
“多谢三皇子照顾生意。”
苏承明早已按捺不住,一把将桌上那个装着配方的木盒夺了过来。
他急切地打开。
里面没有想象中的羊皮卷,只有几张薄薄的信纸。
信纸上,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记载了白糖提纯的每一个步骤,从选料、熬制、脱色到结晶,每一个细节都描述得清清楚楚,甚至连火候的掌控、器具的要求都标注得详细无缺。
苏承明粗略地扫了一眼,脸上终于露出了狂喜的笑容。
成了!
这泼天的富贵,终究是落在了自己手里!
他得意地抬起头,挑衅地看向苏承瑞,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看到了吗?最后的赢家,是我!
苏承瑞却根本没在意他。
大皇子的目光,落在了诸葛凡的身上。
“阁下的胆色,我倒是颇为欣赏。”
苏承瑞的声音里,带着真诚的赞许。
“有没有兴趣,投入我的麾下?”
“只要你点头,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此言一出,苏承明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诸葛凡戴着面具,让人看不清表情。
他只是笑了笑,对着苏承瑞拱了拱手。
“大皇子抬爱了。”
“在下只是一介生意人,闲云野鹤惯了,无意为官。”
“先行谢过大皇子。”
苏承瑞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可惜神色。
“那便算了。”
“倘若日后改变了想法,樊梁城的大皇子府,随时为先生敞开。”
他说完,不再看任何人,转身便走。
“恭喜三弟得偿所愿。”
“我就不奉陪了,告辞。”
那潇洒的背影,仿佛真的只是来参加了一场普通的竞价。
院墙上,苏承瑞的人马如潮水般退去,悄无声息。
苏承明站在原地,死死地攥着手中的木盒,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不是傻子。
事到如今,他哪里还看不出来!
苏承瑞从头到尾,都只是在故意抬价!
那个混蛋,恐怕连一百万两银票都没带在身上!
他就是来看自己笑话,来坑自己钱的!
“混账!”
苏承明气得浑身发抖,将手中的木盒捏得咯咯作响。
一股滔天的怒火与屈辱,直冲天灵盖。
他猛地转头,眼神阴狠地看向诸葛凡。
苏承瑞我暂时弄不死!
我还弄不死你一个身份不明的异族商人?!
想到这里,苏承明心中的杀意,再也无法抑制。
他拿着木盒,一言不发,转身也走出了院门。
他带来的人马,立刻跟上。
院门“吱呀”一声,缓缓关闭。
院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然而,苏承明并没有走远。
他站在院门外阴暗的巷子里,背对着那扇紧闭的院门。
他脸上的表情,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显得格外狰狞。
“把人弄死。”
他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剁碎了,喂狗。”
“把银子,给我拿回来!”
“是!”
身后,十几道黑影应声,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如鬼魅般,再次折返回那座小院。
苏承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在他看来,一个有点胆色的商人,和一群乌合之众的护卫,根本不值一提。
今晚,他虽然大出血,但只要拿回银子,再杀了这个知情人,那白糖的配方,就真正成了他一个人的秘密!
小院内。
诸葛凡依旧安然地坐在石桌之上,没有动。
他甚至还有闲心,为自己重新倒了一杯茶。
月光下,那张面具,显得愈发森冷。
“轰!”
一声巨响。
院门被暴力踹开,木屑纷飞。
十几名黑衣人如狼似虎地涌了进来,手中长刀在月光下闪烁着嗜血的寒芒。
为首的黑衣人,二话不说,手中长刀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直奔诸葛凡的脖颈!
刀风呼啸,带着必杀之意!
诸葛凡端着茶杯,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就在那刀锋即将及体的瞬间。
异变陡生!
一道壮硕如铁塔般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诸葛凡身前。
是吕长庚!
他手中那杆长戟,不知何时已经握在手中。
“叮!”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
那柄势在必得的长刀,被长戟的月牙刃稳稳架住,再也无法寸进。
为首的黑衣人只觉得一股无可匹敌的巨力从刀身传来,虎口瞬间崩裂,整个人被震得连连后退。
下一刻。
四道身影,从院中的阴影里,同时现身。
关临咧着嘴,脸上是嗜血的兴奋。
赵无疆面沉如水,眼神冷得像冰。
庄崖手握制式长刀,身姿笔挺,杀气内敛。
他们四人,如四尊门神,将诸葛凡护在身后,形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铁壁。
冲进来的十几名黑衣人,全都愣住了。
他们都是苏承明豢养的死士,也算是杀人无数。
可眼前这四个人,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凝如实质的杀气,却让他们感到了发自灵魂的战栗。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护卫。
“杀!”
为首的黑衣人知道已经没有退路,怒吼一声,再次带头冲上。
其余死士也纷纷响应,挥刀扑上。
关临第一个迎了上去。
他没有用兵器,只是狞笑一声,赤手空拳地撞进人群。
他的打法,简单,粗暴,充满了沙场老兵的悍勇。
一记铁山靠,直接将一名死士撞得胸骨塌陷,口喷鲜血倒飞出去。
一记手刀,精准地劈在另一名死士的脖颈上,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人的脑袋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耷拉了下去。
赵无疆动了。
只见一道白光闪过,他已经与三名死士错身而过。
那三名死士还保持着前冲的姿势,脖子上,却缓缓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血线。
血线越来越粗,最终,“噗”的一声,三颗头颅冲天而起。
庄崖的刀法,则是铁甲卫的标准路数,大开大合,一招一式都充满了军人的铁血与刚猛。
每一刀劈出,都带着千钧之力,与他对敌的死士,往往是刀断人亡。
而吕长庚,则更是如同虎入羊群。
戟刃所过之处,残肢断臂横飞,血肉模糊。
那些所谓的精锐死士,在这四人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的一般。
这是一场屠杀。
一场毫无悬念的单方面屠杀。
不过短短十几个呼吸的功夫。
院中,便再也没有一个站着的黑衣人。
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令人作呕。
诸葛凡从始至终,都安坐在那里。
浓重的血腥气在小院中弥漫,几乎要将清冷的月色染成暗红。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尸体,断肢残骸随处可见,温热的血液汇成溪流,在青石板的缝隙间缓缓流淌。
诸葛凡悠然地摘下了脸上的青铜面具,随手放在石桌上。
他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轻轻抿了一口,仿佛刚刚结束的不是一场血腥屠杀,而是一场寻常的茶会。
四人身上煞气未消,如同四尊杀神,静立在院中。
“啧。”
诸葛凡放下茶杯,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看向院中最高大魁梧的那道身影。
“老吕。”
吕长庚闻声,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向前踏出一步,脚下的血液被踩得“吧嗒”作响。
“凡哥,咋了?”
诸葛凡伸出手指,在空中画了个圈,指了指周围的环境。
他的语气很温和,甚至带着一丝无奈。
“都跟你说了,让你收敛着点。”
“你看看你,这弄得满地都是,血都溅到墙上去了。”
“这下好了,收拾干净吧。”
吕长庚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还在滴血的长戟,又看了看周围被他砸得稀烂的尸首,后知后觉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哎呀!”
“你看我这记性,光顾着杀得痛快,把这茬给忘了!”
他挠了挠头,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
诸葛凡叹了口气,正准备再说些什么。
异变陡生。
一直站在旁边看热闹的关临,眼中精光一闪。
他一个箭步冲到庄崖身边,异常热情地揽住对方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庄崖这个铁塔般的汉子都踉跄了一下。
“老庄!走走走!”
关临的声音洪亮,充满了不容置喙的急切。
“你不是说你把殿下的府兵练得嗷嗷叫吗?我现在就想去看看!”
“快!带我去坡儿山,让我瞧瞧你到底有没有吹牛!”
庄崖被他拽得一个趔趄,脸上闪过一丝茫然。
现在?
这都三更半夜了。
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关临半拖半拽地拉向院门口。
“小凡!老赵!老吕!”
关临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背影潇洒至极。
“我跟老庄去办正事了,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话音未落,两人已经消失在院门外,只留下一阵夜风。
吕长庚看着那两道消失的背影,嘴巴张了张,一个字还没说出来。
叛徒!
他心中怒骂一句,随即又将求助的目光,可怜巴巴地投向了院中仅剩的战友。
赵无疆。
赵无疆仿佛没有感受到他那灼热的目光。
他依旧抱着刀,面沉如水。
就在吕长庚准备开口的瞬间。
赵无疆动了。
他身形一闪,出现在诸葛凡身边,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他伸出手,拉住了诸葛凡的袖子。
“小凡。”
赵无疆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
“前几日,你在瞿阳山大营跟我说的那个练兵的法子,叫什么来着?”
“我怎么给忘了。”
他眉头微蹙,脸上是真切的求知欲。
“你快带我去看看,我怕耽误了殿下的大事。”
诸葛凡看着他。
赵无疆也看着他。
四目相对。
空气安静了片刻。
诸葛凡最终还是没绷住,嘴角向上扬了扬。
他任由赵无疆拉着自己,朝着院门走去。
在与吕长庚错身而过时,他对着那张呆滞的脸,投去了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那表情分明在说:兄弟,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我也没办法。
眨眼间。
院子里,就只剩下吕长庚一个人。
他孤零零地站在尸山血海之中,手里提着长戟,晚风吹过,卷起他衣角,显得格外萧瑟。
他张了张嘴。
又望了望众人离去的巷口。
最终,一口气憋在胸口,化作一声悲愤的怒吼。
“干嫩娘!”
这叫什么事啊!
说好的一起杀个爽!
怎么到了扫地的时候,就剩我一个了?!
他愤愤地将长戟往地上一插,溅起一片血花。
看着满地的狼藉,吕长庚认命般地叹了口气,卷起袖子,开始了他的漫漫打扫之路。
大皇子府。
书房内灯火通明。
苏承瑞端坐于主位,手中把玩着两颗温润的玉胆,神情平静。
白袍男子站在他身侧,正在慢条斯理地为他烹茶。
“先生。”
苏承瑞忽然开口,打破了书房的宁静。
“你说,老三现在,是不是正躲在哪个角落里,气得吐血?”
白袍男子笑了笑,将沏好的茶,恭敬地递到苏承瑞手边。
“以三殿下的性子,怕是已经派人回去,杀人夺银了。”
苏承瑞接过茶杯,脸上露出一抹不出所料的笑容。
“他也就这点出息了。”
他吹了吹滚烫的茶水,眼神里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二百五十万两,买一个烫手的山芋。”
“我这个三弟,真是越来越有魄力了。”
白袍男子微微躬身。
“殿下今夜此计,可谓一箭双雕。”
“既让三皇子大出血,又让他拿到了那个足以引火烧身的配方。”
“接下来,我们只需静观其变即可。”
苏承瑞点了点头,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没错。”
“父皇最忌讳的,便是皇子私下敛财。”
“老三如今手握白糖这等暴利之物,又刚刚花了这么大一笔来路不明的银钱。”
“只要我在朝堂上,稍稍点他一下……”
苏承瑞眼中寒光一闪。
“到时候,他非但得不到半点好处,反而会惹得父皇猜忌,得不偿失!”
就在这时。
一名下人脚步匆匆地从门外走入,躬身行礼。
“殿下,我们安插在城南的人,传回了消息。”
苏承瑞眉毛一挑。
“说。”
下人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
“三皇子派去灭口的人……全军覆没!”
“什么?!”
苏承瑞手中的茶杯,猛地一晃,滚烫的茶水溅出,烫得他手背一片通红。
但他却浑然不觉。
他身旁的白袍男子,脸上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也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苏承瑞的声音,冰冷刺骨。
那下人被吓得浑身一颤,连忙将头垂得更低。
“我们的人亲眼所见,三皇子派去的十几名死士,冲进院子后,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被尽数斩杀。”
“对方……似乎只动了四个人。”